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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士上她又短信告知了我病房号。下的士的时候师傅找回的零钱里有几个硬币,我手一抖,撒了一地,又一个个捡起来,等电梯等得很焦急,转身走楼梯通道,一路跑上9楼,到病房区。转了一个弯到922病房,拧开把手推门一看,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
她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枕头,正在看着笔记本,看到我进来,对我一笑。
“病了?什么时候过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一进门赶紧问。
这间病房有三张床,另两张都空着。
她笑笑没说话。脸色不太好。
“办事处没人知道啊。”我又说一句。
“我没告诉他们。”她收回目光,又看着屏幕,声音很弱。摇摇头,咳了两声。
我看看她覆在键盘上的手,纤细的手背上贴着胶布。又看看点滴瓶上夹着的剂量单,一大一小两瓶点滴已经打完。我伸手抽出来剂量单一看,明白了。又看看用药和剂量,塞回去。
。。。。。。
“吃东西了吗?”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实习查房生涯。只是少了一件白大褂。
“嗯。”她看着我。
我又走进一点,毫不犹豫的把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撩开刘海的头发,接触着她的肌肤,试着温度。西医都是用体温计,可是我觉得好的医生,用人的手掌试还是最好的。覆了几秒钟,又直接摸下面的颈部,抬起手腕看着表盘,计算着脉搏。
她只由着我,也不动。
“你。。。”
“别说话。”我语气平静,俨然医患。
试完了颈脉,又摸腕脉。她倒是没有疑惑和反抗,乖乖的由着我拉住手腕。。。
煞有介事的扶了好一会。才将她的手腕放回去。
她抽回手,没看我,继续敲击着键盘。
“怎么不说一声?”我不知道她从哪儿过来的,怎么住了两天院也没告诉我。
“我嫂子刚走。”
。。。。。。
“休息一下吧,别看笔记本了。”
“石医生诊断完了?”她没看我,继续敲击着键盘。
。。。。。。
护士进来了,过了一会,又进来两位医生,关照了值班护士好几句。手术虽小,也是手术,又有特殊关照的,几位白大褂在病房站了一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出去了。
我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来,看着她自己合上了笔记本,人又往下靠了靠,似乎是疲惫的又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没事的,小手术。”我对她说。
“嗯。”
“在这边还好吧?”她侧了侧身,问我。
“你好好休息吧,别担心,都挺好的。”想了一下又说:“下周一我和邹岩要出去几天。。。要不,我请个假?或者往后拖一拖?”
“你去忙你的吧。”她淡淡的说,又是不容质疑的口气,“别告诉他们我在这边。”
“知道。”
“受不了吵。”她微微摇着头。
“嗯。”
。。。。。。
“没事的,小毛病。”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安慰她。
她点点头,哑然一笑说:“本来是过来办事的,哪知道成了休假了。”
“也好,是该休息休息了。”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是该休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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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病。
医生都这么说。
其实她这毛病可大可小,动这个手术只是治标,表象而已,导致这表象的还有内里深层次的原因。但是一时也不需要跟她说这些,先把标治了再说。
没想到事后她跟我说,此刻的我让她一下觉得“很安心。”
晚饭是我到食堂去打的,打了一些清淡的粥和馄饨。看着她吃下去,又剥了一个橙子给她吃,吃完接过她吐出的核。我把手掌伸到她下巴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还是把核吐在了我掌心。两人一笑,什么也没说。
“石医生什么看法?”她看着笔记本屏幕问我。
“啊?”我没明白过来。
“石医生对我这个病症有什么高见?”她突然笑着问我。弄得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别这么说,我什么医生啊,半吊子。”我本来想说没毕业,但这是我心里的一个隐痛,我自己也一向刻意的回避,“一切听主治医生安排。”
她若有所思的转回头说:“够客观。”这已经是有些戏谑的语气了。
。。。。。。
“其实我小的时候最希望生病了。”她目光幽幽看着我背后的窗户说。
“为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说:“我生病了,我父亲就会来看我。”
我看着她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两人好一会没说话。
外面吹进南方夏末夜晚湿润的空气,窗户打开着,偶尔有楼下产科病房小孩子的哭声。
“我代他向你们家道歉。”她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不是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么。”我说:“再说,其实也不是哪一个人的错。”我想了一下又说:“那天去紫禁城你说不要轻易评价古人,我当时没有体会这里面的意思。”
“其实当时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又急着解释。
“好了,不说这些了。别太劳神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AMY,走到阳台去听,她问我今晚还回不回去,我说在老同学这边过夜,不回去了,别等我门。我没公寓的钥匙。
她也没问我回不回去,我也没向她申请,就歪在旁边病床上看着黑黑的天花板,怕她着凉,关了窗户。
半夜怎样也睡不着,看着她侧身蜷着身体。。。“我生病了,我父亲才会来看我。”
真想抱抱她。
轻轻拉开阳台的门,走到外面,任夜风拂面,环视着医院各栋楼的零落的灯光,有的甚至整栋灯火通明,楼下又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间或有救护车驶进驶出的铃声。。。。。。
站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帮她关上阳台的门。夜风是凉的,我赶紧轻轻走进去,带上门,又走进她床边,看着她的眉目,清秀的眉舒展开,似乎睡得很香很沉,与在我小窝过夜那一晚,隔了大半年了,这一刻,此间的半年时光竟如一瞬而过。我帮她往上掖了掖被子,就这般蹲在旁边看着她。。。直蹲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才艰难的起身,坐到另一张床上,呼吸也不敢大声。揉着自己发麻的双腿,感叹早年那闹着玩学着的半吊子“卧鱼”的功夫都丢了差不多了,这才蹲一会就不行了。或许,可以尝试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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