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一个个打开,一个个排队似的码放在我面前。一个牙雕,一个犀角雕,一件玉器,一对瓷器。
呵,步兵装甲坦克都上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拉开阵仗。
我吐了口气,一件件拿起来看。
最后看的是瓷器,一对雍正官款的单色釉胭脂水小杯,口径不过五六公分的小玩意,这几年行市飞涨,比起七八年前,翻了足有十倍。别以为东西越大越复杂的越难判断,越大越复杂,包含的信息就越多,提供出可判断的点也多,反倒容易找到突破口;相反,这种单色釉的小东西,就是简单的内地釉,外胭脂水,底上有个青花款,简简单单,却最难判别不过。
我捏在手里看了好一会。
我师傅收东西谈买卖,一般就是翻开盖子看一眼,有时候连拿都不拿出来,盖上盖子就谈价格。
因为你看的时间越长,对方看你的时间就越长,他就有越长的时间观察你,琢磨你的心态,评价你喜欢的程度,那价格,自然就分分向上抬了。
所以,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装若无其事。
我没到那境界,而且,当年的作伪手法不比现在的高明和日新月异,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按步奏,跟中医把脉似的,寸尺关,胎釉彩,慢慢的琢磨。
“你的手指好长。”对面冒出这么一句。
我正集中精力看着口沿处内地釉外胭脂水釉结合的状态,被这句话弄了个愣神,捏着杯子,抬眼看她。
她托着下巴咬着嘴唇看着我的手,还是我手里的‘胭脂水’:“看好了吗?那三件都那么快,这怎么看这么久?”
我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量好间隔,把一对放在一起,中间隔着两指的宽度,一笑说:“这对,难。”
在陈的INTERVIEW上,我说过“眼力差,很抱歉”这样的话。但是当挂上胸牌,以公司身份坐在这儿的时候,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不就一红色的小杯子吗,怎么比它们还难?”她还托着下巴,看着另外那三件雕工复杂的东西。
我靠回靠背,手插回裤子口袋里,看着这对小巧、玲珑、妩媚的‘胭脂水’,吐了口气说:“越简单越难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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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也不懂。”她挑挑眉毛。
我还是按部就班的问:“要卖吗?”
“你还没告诉我东西对不对呢!”
“一件东西一个价,您给个价格预期,我们认为能达到,就收。达不到,。。。就,没办法。。。”
“你就是这样糊弄人的吗?!”
。。。。。。
我吸口气,看着这对,行市价格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在这城市普通地段一次性购置一个安身之所的,玩物!脑中突现隔壁邻居小女孩被凉水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胭脂水。。。孩儿面。。。美人醉。。。呵。。。心里一麻。
话锋一转,说:“这是你爸的东西吗?”
“你别管!”
。。。。。。
“石茗,你要的解码软件我发你邮箱了,你查下吧。”是AMY的声音,转头一看,她和小谈从楼梯上下来。小谈伸头往这边望了一眼,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对我嘻嘻一笑。amy则还是那副工作外除了游戏什么都不给多一分关注的样子。两人跐溜一下就不见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她问。
我不想在公司扯这些事,但是没办法,她这脾气,估计可疏不可堵,我看着桌面木质纹理说:“上次是我不对。”
。。。。。。
“我,打疼你了吗?”对面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
我抬眼一看,那双大眼睛突然眼圈一红,泪汪汪的。我最怕女孩的眼泪,又是在公司这样的地方。一时手脚不知所措,只低低又慌乱的说:“没有没有,是我不对在先,真的。”
看来我的重复解释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她那边是几声急速喘气的声音,只听她又说:“你真的认为是你不对,是吗?”
我点点头:“是,是我不对。”
“混蛋!”她从牙缝里谘出这词。然后站起身,差点没碰倒椅子,快速的把东西一件件收回锦盒里。
我看着她一只手同时攥起那对胭脂水杯子,心里一紧,说:“小心点,别磕着了。”
“不用你管!!!”她收得更快了。眼泪已经滴下来。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帮她收也不是,留她也不是。只见她自己拎起包,几乎是跑着走向门口,外面的司机兼跟班andy紧赶两步上来,企图接过她手里的包,被她一闪,落了个空,转头望我这边看了一眼。零星有几个同事,不明就里的停下脚步。
我跟到门口,尴尬的站着,看到她“嘭”的关上银色AUDI房车后排座位的门,andy紧跟着闪进驾驶座,火一点,迅速驶离。
闷闷的回到座位上,刚才几个不明就里驻足观察形势的同事,那推推眼睛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让我心有余悸。刚升为有独立收货开单权的业务员,就把客人给气哭气跑了。。。还是个年轻的新晋潜力客户。
滴滴滴,手机响了,小谈的短信:“怎么说这妞也算个‘民窑精品’,跑来两趟了。你非追求北汝南官珐琅彩啊?”
我环视一下,这丫没在公共办公区,也没在自己位置上。
无心回她。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靠着靠背,退后座椅,伸直了腿,低头看着脚尖,想着刚才那对胭脂水小杯。这类雍正官款的单色釉小杯小碟之类,从十七八岁上头,真真假假过手过多少不记得了。前两天征集密集的时候就有客人拿来过,几件都不对。
只有一对柠檬黄釉是晚清老仿,品质倒也还不错,送货的人隐晦的问我怎么看,我一看是个老江湖,打个马虎眼没答,直接让他报预期价格,他是当雍正本朝报的。我点点头,也不点破,放回盒子让他拿回去了。
其实这类晚清民国的老仿,只要在图录上注明:“清 雍正款”,别注:“清 雍正”,一样符合行规。只是价格上就是天壤之别了。
当然,也有都标“清 雍正”的,那就得看你的眼力修为了,有的傻X以为是漏,雍正本朝的东西,捡漏了啊。这市场上鱼目混杂,有些老板什么的抱着图录,介个怎么了,那个怎么了,你看这些多便宜啊,整整少了一个零,也是雍正的啊。
其实都是陷阱,都是药。没有专业的指导,保证你大鳄进去,壁虎出来;下山虎进去,HELLO KETTY出来。
可这对,刚才我反复看,看不出一点问题,典型的雍正本朝官窑单色釉精品。不仅对,而且好。这胭脂水的发色,浓一点太艳,就是成了胭脂紫,淡一分便又不够味,刚刚好鲜嫩妩媚如水欲滴。如果不是因为是她拿来的,又出了这状况,我肯定会极力争取把它收下来。
如果是她老爹的。。。。。。看来她老爹并不糊涂,至于以前那些大瞎活,无非是贪了点,其实,心里清爽明白着呢。
午饭我也没下去吃,埋头查找这些年明清单色釉瓷器的大市交易记录,我师傅还留下了一个弘治娇黄盘的标本,口沿底足款都有的,又回想着哪些年过手过哪些东西,什么价格哪儿买的,又卖给谁了,一想到师傅的老账本还在家里,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回忆。。。。。。
下午三点多钟,人开始犯困,起身用小半杯水冲了两包特浓咖啡。
刚回到位置上,人事主管徐乾的内线电话,让我到michael的办公室去。我一大口喝掉了剩下的咖啡,酸浓苦涩得不行,又喝了一口白开水。活动了一下肩膀,春节期间超负荷打球导致的肌肉疲劳已经完全恢复了。
经连接A.B两个办公区的天桥,来到michael的B区独立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他这办公室有个屏风,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好像是michael在接着电话,似乎没有别人的声音,电话没几句就讲完了。我敲了敲门。“请进。”michael的男中音。
我绕过屏风进来,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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