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她从G州直飞LD,且回不来呢。”
初八上班,头一二天大家还有点不在状态,到了初十,michael正式以副总的身份入主B区最大的独立办公室,并迅速介入各方事务。
人事上的调整是人事部门直接下来的,技术部门的,都有自己的熟行和专业,一个萝卜一个坑,说有多大的变动也不可能。主要是几个办事处互换了些人员。从政调职到S办事处挂职,主管事务由骆家英代理。
唯一让我有所喜悦的是我终于接到了升任“业务员”的通知。通知是人事部门发下来的,签的是人事主管徐乾的签名。不是她。
但按照程序,这必须是她首肯的。
本来我应该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但因为和她有了那晚的那啥。。。和后来的那啥。。。弄得我心里怪怪的。。。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收货开单权,责任也就一起跟着来了。这弄错了一件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检视区三张木质大方桌一字排开,上面铺着半寸厚的毡毛毯子,最基本的规矩是东西不能手过手,客人自己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摆好,坐回,我们才上手看。
有些东西一眼看去就不对,有的就得上手看一会,有的看很久也未必有个所以然出来。。。古器物浩如烟海,谁也不能说都懂,实诚的,看得几分就说几分把握的话。
我是有独立收货权中最年轻的,二十几和三十出头虽说只差了那么三五年,我也都是穿着制服,把自己往灰黑OL一族打扮,可,那容貌倒是改变不了的,常常要面对的是客人略迟疑或疑惑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我胸前挂的胸牌,下了结论免不了还要问上几句:“看清了吗?”
其实我们并不是鉴定机构或是服务私人的独立古董商,我们认为对,价格预期与客人也合得来,就收下;觉得不对或是谈不拢就不收,没必要去一个个的解释。但是每次面对这些期待的探询的目光,面对着这些东西,我都忍不住尽量满足,尽自己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不懂的也很多,甚至会承诺客人等弄懂了会给他回复。
常常的,别的同事已经走马灯似的过了一堆东西,我还在和面前的客人解释着这青花碗为什么标着成化款,却不是成化本朝的,是嘉万仿,还是是康雍仿,型,胎,釉,彩,发色,画工。。。差别在哪里。
引得同事侧目。
我跟着师傅一向是定点服务大客户的,所以习惯性的对于客人点出的每一个point都要给予关注和耐心的解释。
走马观花,什么“粗看有一眼”之类的话,是应付那些本就不负责任的人的,是无奈之举;而对于真正热爱且有心的客人,我们恨不得对他们解释所有已知的,并已百倍的热情去探求未知的问题,给予进一步的支持。
当然,现在还要符合公司的规划,也不是东西对就会收,还要看场次的安排,货品的定位,有的东西现在收下来,要等到秋天才能出,这都要看公司内部的协商安排才能和客人商议,各部门之间又要争取各自更多的配额,所以,除了对外,对内又是每日大会小会协调会不断。
Michael主持了几次协调会,旁听了几次PPT,我和另几个同事也陪他见过几次VIP客户。他和陈的风格明显的不同,他比陈更健谈,更open,更乐于主动表达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当然,留给我们的空间相对也就小了。
IT小MM,AMY这几天和小谈他们一起搞新系统的调试,资料库一天都不能耽搁,交易记录每天都要预备待查和更新,他们紧赶慢赶,连着熬了两个通宵,才理清所有的目录,分类,等等,并在第三天早上喝了好几包咖啡红着眼睛为大家做演示和培训。
阿KENTH从泰国寄来了明信片(前面提到他和男友WILLIAM春节去泰国旅游):
背景是暮色下的古寺庙群。剥去了日光下的金装,远离了世俗人顶礼膜拜的欲求,显得孤单、凝重、空灵。
翻过来,是他手写的一句话:他喜欢的明哥的歌《暗涌》中的最后一句歌词
——“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吖馀R,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想起那时我们一人一边耳机,坐在上坡的马路牙子上听着这歌,明哥唱出那句“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里的“出”字,微微一扬的销魂声调时,两人相视而笑。。。。。。
我捏在左手看了好久,抿着嘴唇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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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春节过了会暖起来,哪知道倒春寒来了,这几天下班晚,冷风刮尽身上最后一点热气。
小谈给她的评价,我总是后知后觉。
“上次是‘留中不发’,这次又怎么了?”——我想着那天自己对小谈抱怨的轻描淡写的回应。如今轮到自己头上。。。被“留中”的滋味。。。
(留中不发,原意:皇帝把臣下的奏章留在宫禁中,不交议也不批答。让臣下那个百转千回,自己纠结去吧。)
已经不期待她会对那个“生日快乐”有所回复。
反而,更多的开始想:她现在是在LD吗?还是又已到处奔忙长袖善舞?每日在做什么?好像这些日子也没让小谈帮忙定机票安排行程之类的。。。又想着那晚她对我说的两个“您有难处,对吗?”的反应。。。对读书时光回忆的淡淡叙述和对现实事务的闪烁言辞。。。michael来后仿佛如鱼得水的接手了她不少的事务。。。“本来是想让她住这儿的,她说想清静,市区太吵”。。。她工作外独处的时光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晚上躺在床上,对着LUMI的夜光默默算着时差,G州比这里早,LD比这里晚,现在那边是几点?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上午如常例行了公司的部门会议和事务,正在查着一些笔筒文房的交易资料,桌上的电话响了,内线前台:石茗,有客人,请出来看下。
这两天过了集中征集的日子,散客很少。我保存了网页,关了屏幕,夹上书签,挂上胸牌,下来检视区。两套制服全在洗,没有干,今天我穿了件棕色圆领宽松毛衣,棕色的呢料裤子,咳咳,进来就被小谈打趣像个熊,但是个瘦熊。
手插裤兜一下楼梯,愣了。一个穿藏青色学院风大翻领短大衣,苏格兰风格短裙,黑色打底袜,米色翻毛长靴的女孩站在中间的那张大方桌旁,两边带毛绒吊坠的帽子拿在手上,一双大眼睛直盯盯看着我。
大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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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有点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还是挤出了个笑脸,走过去将手一让:“哦,您好,请坐。”
小梦梦毫不迟疑的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来,依然直盯盯的看着我。
我下意识的看了周围一眼,还好,这会没有别的同事。
右手边一整墙落地玻璃,阳光照进来,有点刺目。
“你,怎么来了?”我看着她的那双大眼睛,问她。
“我不能来?”她迎着我的目光看回来,小脸竟然有点像个大人的架势,语气颇有点刁蛮:“你们不是做买卖吗?来了客人不欢迎吗?”
我收回目光,笑笑点头:“欢迎,欢迎,您,有什么东西需要委托我们处理吗?”
她依然没有笑,小脸憋着,转头对外面说:“andy,帮我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三十左右,或者也不到三十,二十七八的一个司机跟班模样的小青年拎了一个大包,小心翼翼的放在我们中间的大方桌上。
“你在外面等我吧。”大小姐没看他,熟练又随意的发号施令,这andy豆芽菜一样,唯唯诺诺的出去了。
她站起来,自己拉开拉链,把包里面的东西全搬了出来,大大小小四个锦盒,两个花纹的,两个素色的。这三张一米四乘一米四的大方桌是陈来以后重新安排定做的,够大,每张都可以摆放好多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