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除夕之夜是在骆家英家过的。
她和老公都是外地来此读书、工作、落身的新移民,她老公在某知名汽车公司做维修维护技术支持,个子不高,平头,穿深蓝色的毛衣,笑起来有点羞涩,话很少的一个男人。
她把她在老家的妈妈也接了上来,据说,她父亲在夏天的时候过世的,还有一个弟弟在南方某大学读书,母亲一人无依无靠,这次春节过来就留下来不回去了。
最开心的是她那个三岁的儿子,小家伙先天性的近视,眼睛刚动了个小手术,一边还带着眼罩,可是似乎毫不影响他对我买给他的变形金刚擎天柱的兴趣。
“你看,你把阿姨送你的东西摔坏了怎么办?阿姨等下生气了。”骆家英的妈妈一手拉着小家伙,一手捡起被弄到地上的擎天柱,作势要打他的小手。
我坐在一边翻着汽车图录和维修资料,闻声笑着转头,看着她们祖孙。
“小石啊,你在这里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啊。”骆妈妈年纪并不大,但看面容,似乎为这一双儿女和刚逝去的丈夫操劳得岁月无痕。
“嗯。”
我听着骆妈妈的唠叨,看着手忙脚乱的骆家英忙里忙外,她老公陪着儿子玩变形金刚。我被她们从厨房赶到客厅,又被小家伙的鬼脸“吓”回厨房。。。仿佛,自己也是这家庭中的一员。
和那个孤单清冷,隔窗望雪的圣诞夜不同,这个没有雪的除夕,充满了实实在在的,人间气息。
饺子是北方传统的白菜猪肉馅的,我也下手包了几个,但是和她们包的形状不一样,骆家英说,好了好了,你去看电视吧,你包的这些畸形你自己吃啊。
我笑笑,拍拍手上的面粉,撤了。
想起那天她发烧在我小窝过夜的那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我煮的小馄饨也是自己包的,那是玉米荠菜猪肉馅的,皮是买的,馅是自己调的,滚水煮过,洒上点虾米,发烧的人往往没有胃口,她却吃的很干净,一碗全部连汤带水吃光。其实我只剩那么一点存货了,她问我吃了没,我说我吃过了,您都吃了吧,多吃点。
后来她把我放在地铁口,我看着她车子拐出视线,才在旁边买的煎饼垫肚。
这会,她在做什么呢?
按着时差来算,她那边已是农历年初一的凌晨3点多了,可能这会刚和家人守过夜,或者已经睡了。
家人。。。家人。。。亲人?。。。爱人?。。。我脑子里有些纷乱。。。可这是事实不是么。
上飞机前思量过要不要发个短讯给她,犹豫着又觉得不妥。直到算着她的航班已经起飞了。。。降落了。。。也一直没有她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或者“…thank you”或者“...You misunderstood”“ I didn`t mean it”甚至一个“why?” “?”。。。
都好。
可是,没有任何回音。
可,她那神情,那眼神,凝视。。。。。。不会不是的。
她是怎么过自己生日的呢?也会吃蛋糕,有朋友。。。家人。。。亲人。。。爱人。。。的陪伴和祝福吗?
希望有吧。又希望。。。冷冷清清。。。或会想到我。唉,我真是个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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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家英让我年初一还过来吃饭。我说有别的朋友约,谢绝了;
山羊胡子说来了几个行家,带了几件南北朝的小玩意,让我过去聚聚。我说要在同事家过,婉拒了;
小谈短讯:“真不来?果真是被那妞勾走了?”我回:“你陪你的妞,我陪我的妞。”
小梦梦发短信:“一个人?来我家过年吧。我爸有些东西,想请你帮忙看看。可以吗?”我回复:“我回南边了。回来联系吧。”
屏蔽所有人,只想一个人呆呆。
冬天的天黑的早亮的晚。从地铁里出来,尚自满天星斗。我搓着手在冻得结结实实的花岗岩阶梯上跺了跺脚,沿着这条宽阔的主干道快步走着。两边是偃旗息鼓的冰冷建筑和包裹严实光秃秃的树干。突然想起公司门口玻璃暖房里那两株芭蕉,接连出差这么久,也没注意有没有人打理它,现在怎样了?又一想,唉,“橘,生南则为橘,生北则为枳”,非要移花而栽,又何必强求?
晨曦泛起,跟着,太阳出来了。清洁车拉着音乐铃从我身后缓缓驶过。
这城市,终于不像平时那样迅速升温,投入一天的拥挤和繁忙。赶回外地过年的人都已离去,留下来的都还未起身,身旁宽阔的主干道间隔一会有一辆车驶过,这拥挤喧嚣的大都市在我来此不长的经历里从未这样安静空旷过。
不觉的,竟然走到了广场,这才想起摸黑出来的最初目的——来看升旗的。留恋一路的背景,留恋行走的过程,居然忘了出发的目的。深深的吸了一口北方冬晨的空气,长时间的步行让我身上不冷并微微出汗了,这冷气吸进来竟不觉得冰凉,反而有种进入气管,融入肺泡毛细血管后吞吐无比舒畅的感觉。
眯着眼睛眺望着广场,还是被它巨大的空旷所震撼,看升旗的人已经散去,没有人会在年初一一大早跑来这儿闲逛的,背后是老世界遗留的红墙黄瓦,不同时代标志性的建筑互相对峙着,共处着,几百年的岁月就这样静静流逝,苦痛也好,激情也罢,有意义也罢,无意义也罢,风流云散时过境迁,只留下这些也被改头换面了无数次的建筑,巍然伫立,提醒着世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我还没好好去故宫看看建筑呢。”前晚她说。
她坐在标间另一张床的床头,望着墙角壁灯柔和的光,眼神闪烁,似乎又有点漫不经心:“那时候,读书的时候,总想着回来,想着回来看实物。。。。特别有激情,和几个同学在假期去罗马,游荡在城市里,终日临摹。结果滞留的时间远远超出预期,差点连回程的旅费都没有了。呵呵”她笑着摇头。目光幽幽,仿佛在回忆逝去的岁月。
“组里有两个亚洲人,另一个是日本人,在罗马我们常会一起聊,什么时候也带他们一起到东方来,看看我们的东西。。。。。。教授讲到东方古建筑唐代中国的时候。。。实物样板找不到,用的都是日本的京都。”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睑低垂,视线正好落在我靠着写字台而站的双腿裤脚上。我觉得仿佛被她盯住,有些凝固,不自然的换了一个姿势。
“现在人在这里了,又是一个礼拜拖一个礼拜,总想着去也一直没有去,前段时间一个同学回来参与一个修复案,约了我,可我又在外面忙。”她的手指轻轻划着被角。
“故宫里的建筑。。。不太懂,看过些‘样式雷’相关的书,我师傅对里面陈列的家具比较感兴趣。”我一直反手撑着桌沿站着。
她闭着眼睛微微摇头,眼睑有些颤:“好的都烧了。”
我的嘴半张着。
“我那儿有些资料。不知道有没有带过来,还是放在。。。”她撑着额头,好像在思索什么:“你有兴趣我找来给你看看。”
“嗯,等您空了吧。”
。。。。。。
我走到一个华表前,脑中暗夜昏黄灯光中的酒店房间突然变为自然光下目之所及皆为空旷的广场。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一起来看看。”编辑了这条短信,选择发送人,在“陈”前后反复高亮着,送走她以后,我把条名“陈总”改为了“celine”,但一来字母打不出e上面那一点,这使追求完美的我不能接受,二来也觉得过于亲密。于是,我决定删去个“总”字,用“陈”来代表她。
发,还是不发?反复来反复去,心怦怦跳,握着手机的左手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lumi,很老的款式了”,她指尖停留在我手背手腕上的感觉犹在。。。温凉的。。。
那个充满果味酒精和鲜红色泽的夜晚。。。纤细的中指顺着我肩上的发梢,精致新装的翻领。。。“你,真的想知道吗?”。。。“你抖什么?你难道,不是一直。。。很擅长此道吗?。。。是否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擅长?”。。。。。。你有多擅长。。。你有多擅长。。。
你怎么知道我擅长?我有多擅长?是的,我很擅长!
可是,这刻,我擅长得。。。连一个发送键都按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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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着眼睛眺望着广场,还是被它巨大的空旷所震撼,看升旗的人已经散去,没有人会在年初一一大早跑来这儿闲逛的,背后是老世界遗留的红墙黄瓦,不同时代标志性的建筑互相对峙着,共处着,几百年的岁月就这样静静流逝,苦痛也好,激情也罢,有意义也罢,无意义也罢,风流云散时过境迁,只留下这些也被改头换面了无数次的建筑,巍然伫立,提醒着世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石茗背景上面这段已经交代了。看得懂,看不懂,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