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拥着取暖,一艘游船从前面的河流经过,船上的游客跟我们挥着手,我们也向他们挥挥手,人生充满奇妙的偶遇。
待到游船远去,我们正要转身离去,一旁角落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对不起女士,我无意去听你们的谈话,但碰巧我就在这里。”
我和Luise都吓了一跳,向着那声音寻去。拐弯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流浪的画匠正坐在那里看着我们。
“再一次抱歉,女士!吓着你们了。”画匠的法式英语着实费劲。
“对不起,我们没注意到你在这里。”Luise说着,正拉着我要走。
“不不不…我想说,你们两位很美,真的很美。”
“谢谢。”我们同时说。这两日在巴黎这样来自陌生男人的恭维听得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法国男人热衷于去赞美一个街头偶遇的女子,而且口气都很虔诚,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很美,所以,完全不必要当一回事。
“我是当真的。看,我每天给无数的人——男人,女人——画像,对于美,我相信我的评判。事实上我正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犒赏自己一顿丰盛的晚餐,”他说着,秀了秀手里的一个热狗和一瓶廉价红酒,“然后我看见你们俩过来了,我不小心听了你们的谈话,这让我产生继续工作的欲望,我能为你们画张像吗?”
我们俩都笑了,要为我们画一张像说了这么多理由,我看了看Luise,她好像也挺开心,女人仿佛都喜欢被恭维,也总不嫌多。
Luise也看了看我,确定我没有意见,“为什么不呢?”她说。
于是我们移到稍亮一些的地方,画匠摆好他的行头,
“我们要摆怎样的姿势?”我问道,从来没让别人画过像。
“不不,Leon作画不需要摆造型,自然点,自然点,你们可以聊天,可以接吻,都可以。”
我们又被他逗笑了,一边看他画画一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这个叫Leon的画匠是个黑白混血,在巴黎,这样的混血很多,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光景,金黄的头发编成无数个小辫子散在肩上。他画画倒也有趣,并不看着我们去一笔一划地临摹,而是观察我们一会儿,然后自个儿下笔去画,完全把我们扔在一边,然后再观察我们一会儿,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的样子,他取下了画纸,看样子大功告成,然后抽出那瓶廉价红酒,喝了一口,“Leon的晚饭时间这才到了!”他说。
Luise走了上前,Leon将画递到她手里,我本对这种街头艺术不抱什么希望,不知道把我画成什么怪样子,我想起那些名人的夸张漫画。
却见Luise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一并儿全抽出来给了他,我惊了,她钱包里我记得的就有三百欧元,三百欧元,比街头画匠一天挣的钱都多吧,我也走上前去,看是怎样一副作品让Luise这样不惜成本,还没看到画,就听见Leon急急地说:“不不不,女士!这太多了!”大概说得太急,改用了法语。
然后我听到Luise用法语跟他说着什么,他听了之后犹豫着,我将Luise手里的画拿过来,先是大概看了一下姿势,我是正对着的,眼睛看着画家,Luise则是脸稍稍侧向我那一边,看着我,好像刚刚说完了一句什么话…画风很特别,虚实呼应,并不是每个线条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画出来,有些地方画得很虚,正突出了实笔之处,有虚有实,表达得却异常清晰。再看人物表情,我的眼睛和嘴巴被强调出来,眼睛看着前方,可以说波澜不惊,也可以说暗流涌动,简直就是单纯和复杂的两种极端,却在他的笔下存在于同一个人的同一个眼神中,嘴角微微牵动着,像是在微笑,却夹杂着一丝倔强和若有若无的嘲讽,和那双看似安静的眼睛放在一起显得极其矛盾…Luise的四分之三侧脸,线条十分优美流畅,眼睛虽然看着我,却在睫毛下露出一个爱怜的眼神,头发纹理很漂亮,稍稍蓬松地搭在肩头,我想起之前一次晚餐时她那一侧脸的温柔…
“画得真好。”我对他说。
“谢谢,谢谢,不过,这些钱还是太多了,女士,要不我送几幅我喜欢的作品给你们。”他说着便埋头在画册里找着。
很快,Leon递上来四幅画,一幅演出刚刚散场交谈着的舞女,是有些抽象的油画,一幅羞涩而神秘的中东女孩儿,一幅河堤上半睡半醒的猫,一幅自画像,看来他刻画人物神态很有一套。
“这些都太贵重了,每一幅将来都不止几百欧元。”Luise说。
“那又怎样,今天我很高兴遇到能赏识它们的人,拿去吧!”Leon说。
Luise犹豫了一下,拿了第一张油画,然后问道:“你真的愿意把自画像给我们吗?”
“当然!”
“那好,就拿这两张,作为纪念。谢谢你。”
告别了流浪画匠,抱着三幅潜力画卷成的画筒,在街上等着出租车,
“你将来会不会为了艺术倾家荡产?”我问她,以前还真不知道她在艺术面前这么慷慨。
“那倒不会,不过这个小伙子确实很有天赋不是么?我们那幅画,我一看到就觉得他把你的表情抓得太到位了!”
“那真的是我的表情?”
“当然了,经常的,我很想把你那表情拍下来,可惜总也抓不到…我觉得Leon能抓住这个表情,很了不起,就像跟我们认识很久了一样。”
这时车来了,我坐了进去,再一次拿出那幅画,端详着,原来我平时就这德性?我想着,难怪Luise怕我不快乐…
午夜梦回,看一看钟十二点多,抱住Luise轻声跟她说生日快乐,“谢谢你亲爱的~”她含含糊糊地回答,然后一只手揽着我继续睡去。我想了一会儿,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仰望街灯映照下黝蓝黝蓝的苍穹,“我有罪,”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背叛了丈夫,欺骗了父母,欺骗了所有关爱我的人,我沉湎于爱欲中无法自拔…我能得到宽恕吗?如果您能宽恕我,并让我和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我宁愿您早点将我带走,只要,”我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Luise,“只要我走了她一个人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