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秦欢到屋里,不一会儿我手里多了一只碗,里面是削好的一片片苹果。
门关了,过了一会儿,又开了,屋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和切菜的声音,电脑里的电视剧还在播放着,我嘴里嚼着苹果,大黄又跳到了我的膝盖上盘着,眯着眼睛呼噜噜。忽然被菜入锅的巨响惊醒,空气里弥漫着炸大虾的香气。
我心里忽然很安定,什么是幸福,哪怕我失去了劳动力,失去了自理能力,每天的太阳还是暖洋洋地照着我,膝盖上蹲着一只懒洋洋的猫,无聊的电视剧漫无目的地播放着,喜欢的人在做我喜欢吃的东西。
我抚摸着大黄,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天龙八部中有这么一段对话,是西夏公主找驸马。
那宫女问道:“先生平生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
虚竹轻叹一声,说道:“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从我离开父母外出求学,生活的压力一点点加码,我似乎拥有一切,转瞬一切又都可以化为乌有,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多年,若要问我在什么时候最快乐,我会回答,在世界一片混沌的时候,我失去视力的时候,却看得比之前都要清楚。
我手里又多了一只碗,里面是酥酥的去壳大虾,是清炒豌豆尖,是滑嫩的去骨鱼片,每一种都恰恰合我口味。
“你同学做菜真好吃。”红根感慨。
“你居然这么会做菜。”我感慨。
“做菜比做实验简单多了。”秦欢坐在我们对面,我碗里又多了几只虾,她在帮我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昨天觉得不安,给你打电话关机了,觉得不对,你从来24小时不关机的,今天又打,还是关机,就打电话到你们实验室,他们说你受伤了,住在师姐这里。”
“你这个第六感太厉害了,你们是有心灵感应吧。”红根感叹。
“不知道,就是心神不宁,也只有草野最让人操心。”
我默默地嚼着虾,我确实不省油。“这么晚,你怎么回去啊?”
“我住到研究所同学的宿舍,她们没搬,还在原来的地方。”秦欢把碗筷收拾了,“我明天再过来。”
我每天有变着花样的好东西吃,但眼睛却不见好。
“秦欢,你好几天没做实验,老鼠该不认识你了吧。”
“今天我要去一趟实验室,中午的饭我做好了,你热热就行,我晚上再过来。”
“你别给我做饭了,我请师姐师妹在食堂买点就行了,你这样赶来赶去太辛苦。”
“没事的,食堂菜里有骨头和刺,卡到你怎么办。”
“不会的,瞎子感官最灵敏。”
晚上我听到秦欢在厨房里咳嗽,她捂着嘴,压着声音,但什么能瞒过一个听觉越发灵敏的瞎子呢。
她把碗递给我的时候,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她胸前听到了散在的细细喘鸣,“你每天赶来赶去太累,天气变化又那么厉害,你别来了,赶紧吃药休息。我这几天都胖了,改天重楼要不认识我了。”
一天花五个小时在路上,晚上加班加点补白天耽误的工作,会把她拖垮的。
“别来了,我眼睛好了。”
“那你告诉我,这是几?”
“二”
“你才二,你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我什么都看得见,你回去吧,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明天来接我回水星。”
“那我明天不去实验室了,给你收拾好东西送你。”
“我想我爸妈不想看到我们在一起。”
秦欢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那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她默默地收拾着,我们谁都没说话。
前途未卜,在身体一点点陷入沼泽的时候,凡有良知,都该推开她,何况我还那么喜欢她。
我的饭菜又毫无滋味了,连着下了几天雨,我抱着大黄,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电视剧里的人喊得撕心裂肺,可能是快到大结局了吧。
角膜水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这么多天我还看不见,可能真的是损伤了生发层,要等移植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要通知父母了。我拿起手机,摸了摸,又放下,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个噩耗,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红花来看过我们,充满歉疚,带了很多吃的喝的,虽然我知道她是无意的,但一点都不想听到她的声音。我没告诉连翘,他自然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可能接受他任何帮助,人脆弱的时候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可能再错第二次。红根的男朋友来送了一束花,然后销声匿迹了。
“你到水星了吗?”
“到了,你听,水星在下雨,金星下吗?”
“也在下。”
“还是家里舒服,我在吃我妈做的炸小鱼。”
“当心鱼刺。”
“放心,补钙的。”我放下电话,抱着大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仿佛永远也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