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飞机载着我爸飞走了。
没几天过清明节了,清明节在古代是个悲喜交加的节日,因为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这个人鬼俱欢腾的日子,也是一周一度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日子。
我从本科开始,一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因为当时打电话也很麻烦,要排队,后来虽然有了手机方便很多,但还是保持每周一次固定通话时间,慢慢变成了一个仪式,一般就是相互问好,还有说一说之前的一周干了些什么,下一周准备干什么。
这周的话题自然就是扫墓了,我已经七年清明没有回去扫过墓了,过年的时候会去补偿性地祭拜一下水星宗祠,防止祖宗不认得我,疏忽了对我的保佑。
“这个清明我们给你爷爷奶奶买好了墓地。”我妈平静地说,水星有提前置办墓地的风俗,爷爷已经八十多了,最近又摔了一跤,家里人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早点办好。
“我们陪爷爷奶奶看过了,山坡上,可以看见水星湖,也不是很高,修了台阶的。”我爸补充。
“恩,我也觉得挺好的,而且不贵。”奶奶补充。
“你早点回水星吧,或者去金星,近一点,海王星不好,会地震,不安全,我年纪大了,想多看看你。”爷爷补充。
爷爷非常喜欢我,虽然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他。
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连夜哭闹,爷爷非常厌烦,恨不得把大伯摔出窗外,还是奶奶把他拉住“这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这样。”
我刚出生的时候也哭闹,但是爷爷抱着我,从弄堂的这头走到那头,直至夜深,我小时候不要阿姨阿婆抱,只要老头子抱,估计是因为觉得像爷爷。
我家吃饭长幼有序,但我可以坐在爷爷的侧边,吃他专有的茨菰片,他喝酒的时候,会用筷子沾点来逗我。
但我沉迷漫画不好好吃饭的时候,他的暴躁脾气立刻展现出来,马上把漫画书扔到灶里烧了,任何哭闹反抗都是无效的,后续就是我爸拿着尺子来打手心,他们父子同心,我妈拉住来救我的奶奶。
高中有少量参加组织追求上进的名额,我这种脑有反骨的人嗤之以鼻。
我爷爷拎着两只梨子来找我谈话。
我问他“你家的房子被组织占了,厂子被组织合营了,祖坟被组织刨了,自己差点被组织打死,子女被组织送到艰苦地区去挖矿不能考大学,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加入组织?”
“如果你是组织的人,至少他们不会这样对你了吧。”爷爷看着我,递给我一只梨,意思是让我理解他的苦心。
地震的时候,他天天盯着电视看,生怕最爱的孙女有什么闪失。当时我觉得,我是任性而自私的,爱有很多种,亲情是很特殊的一种,依靠血缘把人和人缠绕在一起,相互牵挂,相互温暖,爷爷一直试图用他的方式温暖我,但我能以什么方式来回报他呢。
我想了想,刷了我爸的卡,订了一张去金星的机票,参加复试。
初试的最后一名,复试未必会过,我尽到了力,也算是对得起我家人这番苦心了。
更文
复试前我去找重楼,他让我下午一点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他。
我早早吃了午饭,十二点就找到了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办公室,严格的说,是一间搭在屋顶的违章建筑,办公室左边是同样简陋的实验室,地上养着老鼠,桌上见缝插针放着各种仪器,耗材试剂架从地到天,狭窄的空间里充满超低温冰箱噪音和热气,墙上有个玻璃橱窗,展示了近期他们团队发表的论文,我停下来看了看,颇有些不错的,很难想象是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做出来的。
导师的秘书坐在如山的耗材中间,有一方一平米的小桌子,看到我在办公室门口徘徊,见怪不怪地招呼我“找重教授吧?他还没下门诊,你排上队吧。”
办公室门口尚空无一人,到了十二点五十,电梯反复开门,呼啦啦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都熟练地排在办公室门口,一会儿就是一条长队,看来都是有经验的熟客了。
一点多,走廊的尽头一阵喧哗,打头走得飞快的是重楼,后面亦步亦趋跟了一大群人,在轮番找时间跟他说话,一个接着一个,重楼走到办公室门口,打量了一下队伍,对我说“你就是海王星来复试的?你先来。”
“重教授……。”
“恩,复试有五个教授,你用英文介绍一下自己,介绍一下自己的课题,就可以了,另外几个教授主要是搞临床的,科研方面不会问多深的问题,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没了。”
“重教授,我给您带了点特产……。”
“谢谢你。”他站起身接过海王星特产小鱼干,放在桌子下面,那里密密麻麻排了一大堆各地特产,还有些卷起来的锦旗、牌匾之类。
站起来就是要送客了,我退了出去。
这就完了?完了。
下一次站在这间办公室门口,就是第二天的复试了。
我换上刷我爸卡买的深色正式场合专用服,跟念经似得叨叨默念英文课题介绍。复试顺序是抽签的,我看了看,进复试的都挺厉害,有那个重教授的状元硕士,有高大帅气的男生,有宇宙中心火星大学医学院保送过来的。
不过厉害又如何,我有爱我的麻导。
评委再厉害,能超过蔬菜星国际大会么?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复试在办公室右边的一间会议室,墙上挂着金星附院肿瘤科列祖列宗的大幅照片,所有会场内的人,都要接受他们目光的注视。
重楼和四位教授也注视着我,“请用英文介绍一下你自己和你的课题。”重楼说。
一通巴拉巴拉,经过上次国际会议,我请人矫正了我的口音,花去了我灌耗子的大部分积蓄,但英语底子差没办法,一出口毛毛多的语法错误,用雪梅的说法就是“不能细听。”背稿子是没问题的,对答就要露馅儿了。
四位教授开始轮流提问,他们的英文都很好,有些年纪颇大了,一口英语华丽丽得让我惭愧,果然是国际大都市金星啊。
不过关于我课题的问题,还是相对简单的,简单而开放的问题,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思路,也不太为难人。
因为要提问问死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对于这样级别的教授来说,随便就可以捏死我。
当天出榜。
我如释重负地等着消息回复殷切期待我离开海王星的家人,只见重楼的状元学生从他办公室怒气冲冲地出来,瞪了我一眼。
“恭喜你,我的博士生。你什么时候答辩?答辩完就可以过来开始做实验了,九月才开学,没宿舍的这段时间我帮你租房子。”
“我被录取了?”
“恩,复试结果已经交到研究生院了,正式出通知还要几天,走走流程。”
“今年您招了两个?”
“一个。”
“那你的学生……。?”天哪,我心里想,虎毒不食子,这个导师不知道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