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悲观，可以跟学院申请一下，把内科换到前面，把外科换到后面，这样影响小一点，做不了操作的话，上午好好听查房，下午正好复习考研，也是好事。”

雪梅听方方说我骨折了，从家教小孩家里赶回来，看到我胳膊上的夹板特别愤怒，“伤的这么重，那个病人知道吗？他知道别人为他的生命和健康付出了多大代价吗？这种人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但是为他的轻率付出代价的是别人。不论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活，自杀都是非常自私的行为。如果草野真的掉下去了，草野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草率承担老来丧子的痛苦。”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一个本能反应。”我被雪梅的激动惊到了，不过回头想想也不无道理。

“只能说大家都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希望那个病人以后能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草野，你也要好好珍惜你自己，毕竟这么多人关心你。”雪梅看看我又看看秦欢，认真地说，然后掏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笔记。“这是我做的各科的笔记，你拿去看吧。”

“你不考研了？”我很惊讶。

“我想直接工作，早点赚钱，我弟也考上大学了，我想减轻点父母的负担”

“你父母在你出不起学费的时候，又何尝考虑过你？”方方插话道。

“毕竟是亲父母亲弟弟啊，血缘早就把我们捆在一起了，这是命，得认。”

“校医院的博士师姐说，读研如果是公费生，除了免学费，还有奖学金，养自己不成问题，如果帮导师干点活，还会有点额外的收入，毕竟我们这个行业本科出来工作不好找。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有点可惜。

“我再考虑考虑，笔记你先拿去吧。”雪梅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夹板上，她也拿起笔，在我的夹板上画了一支傲雪的梅花，又写上了“早日康复”。

方方趴在床上，支着下巴，忽然向我招手“草野过来，我也要写。”

“你们当我的夹板是长城吗？每个人都要到此一游。”

“我要写一句配合你新发型的话，还能帮你创收哦。”她写下一行醒目大字----大爷大妈行行好，赏个包子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把我的头发重新抓成了鸡窝。

“喂，你……。”

“你这样子只能吃包子了，你去食堂，话都不用说，手一抬，就算包子买完了，食堂也保管给你端出来。”

“哈哈哈”秦欢和雪梅笑成一片，刚才有点沉闷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躺在床上，秦欢枕着我的胳膊，怕她滚下去，我一般睡床的外侧，还好坏的是右手。

“你说雪梅会不会被她家拖死啊。”我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樊胜美。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许有自己的考虑。”

“恩，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学法医的女生本科毕业，可能只能去偏远地区的基层所，收入也不会太高，稳定倒是稳定，我听上两届的学姐说，在基层所找对象都困难，周围男的基本都是大专，她一个985本科，相互看不对眼。”

“恩，确实再读读以后就业会好得多，人家找对象你都要关心？”

“找对象直接关系到今后生活的幸福指数啊，你看我现在多幸福”我吻吻秦欢的额头，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当心你的胳膊。”秦欢抚着我的背。

“哎，还有点疼。今天志远还问我为什么背上那么多‘划痕’，搞得我超尴尬。”

“志远怎么会看到你的背？”

“糖尿病把烂脚踩我脸上了，一头一脸的脓血，只能洗一洗，打电话给你没打通，志远看我手不方便，所以帮我来着。”我顿时有点后悔，好好的提志远干嘛。

“哦。”秦欢把手放下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折腾了一天，我也有点困了，翻个身睡着了。

早会上基建科和护理部被批评了，因为医院的窗子都有卡槽，只能开15度，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去的，糖尿病人晚上偷偷拆了卡槽，早上才能一鸣惊人站到窗台上，基建科是负责安装卡槽的，这么容易就被病人拆下来，当初怎么设计的？护理部晚上要巡夜，巡夜的时候怎么没发现病人在拆窗子呢？虽然夜班很忙，但是不出事不要紧，一出事就要按规定制度来。护士一直属于缺编状态，基本上一个护士要干2-3人的活儿，这个事情全国都知道，但是没事情不要紧，出了事情并不会因为你超负荷运作，就减轻责任。冤吗？冤，反正是合同制，也没有编制，不想做就不要来，附院不缺想来的人。

丁香是夜班护士，早早到岗，帮忙干了上半夜的活儿，又干了自己下半夜班上的活儿，忙的跟陀螺似得，早上还帮忙抱了我的腿，却被批评了，早会散了以后，躲在仓库的角落里偷偷的哭了一上午，她不能再待在老年科了，会被分配到急诊去，那里堪称是护士的炼狱。

志远也被批评了，病人有这种轻生思想，作为主治医生竟然没有提前发现，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不汇报上级医生，为什么不请精神科会诊，为什么不劝病人出院？万一病人死了，这个责任谁负？

教授也被批评了，三级查房主诊负责、科主任负责制，出了任何事情都是连坐的，对下属管教无方。

以上人员扣一个月绩效奖。

只有我受到了口头表扬，小同学不错，见义勇为。

虽然被表扬了，但是我心里很难过。

三个月后，我在急诊遇到丁香，她像一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眼睛里失去了初见时的光彩，后来我听说她辞职了。

糖尿病人出院了，脚趾并没有截肢，溃疡愈合了，三个月后，我在急诊又遇到了他，他因为不控制饮食，脚又烂了，剩下的脚趾摇摇欲坠，他偷吃了糖年糕，因为糖尿病酮症昏迷，被送进了急诊，他老婆在急诊跺脚“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净给人找麻烦。”但他老婆并没有跟他离婚，他的兄弟也假模假样地来问病情，还能活多久之类，因为他名下还有一套20平米的小房子，他们都是继承人。

我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夹板已经拆了，我的中指还不大灵活，我问我的中指

“我这么做值得吗？”

我的中指佝偻着背回答“值得，不然你会心不安一辈子，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结果不重要。”

我会天天吃包子吗？

怎么可能。

因为胳膊受伤，没法写病历，到了下午就无所事事了，我这人闲不下来，能准时下班，就去食堂打了一份宫保鸡丁回宿舍，开始用左手夹花生，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吃上几颗。

秦欢回来，送了一个小礼物给我，是一对精巧的勺子，她把已经凉了的鸡丁和饭拿去热了热，挖了一勺，送到我嘴边。我一扭头，躲开了。

“让我自己吃，我有一种半身不遂的既视感。”

秦欢看了看我，给了我另一把勺子“我也没吃晚饭呢，你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