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转头看了我一眼,回头继续看屏幕,忽然又转头看着我“草野?!你的手怎么了?”说话间,主刀打好了最后一个结,退出镜子,对秦欢说“好了,缝皮吧。”秦欢答应一声,娴熟地开始做分层间断缝合。
主刀搓搓手,伸了伸胳膊,扭了三个机器舞动作退到手术台后面,啪的一个立正“收工,一会儿大家收拾一下,一起去吃宵夜。”
转头看着我“你是秦欢的同学?一起来吧。”又转头向秦欢“前几次来的那个今天没来嘛。你的粉丝团应该叫什么呢?欢粉儿?”
“还宽粉凉皮呢。”秦欢接过话茬,“老师,这是我们宿舍的草野,现在在老年科轮转。”
麻丨醉丨师调低了麻丨醉丨药剂量,剪完最后一个线头,病人就醒了,随后被推进了苏醒室。
“草野,你的胳膊怎么了?你的头发呢?”秦欢跑过来,捧着我的胳膊,摘下我的帽子。
“另一个是谁?”我眼睛里的火苗熄灭了,冰冷的目光从破碎的眼镜片背后射出来。
“哎,你又来了。”秦欢无奈地努努嘴。按她的脾气,回答应该是“这是我的事。”但今天没有,因为她看到了我手上的夹板。
“你骨折了?”她声音颤抖“怎么回事,疼不疼?”她的睫毛随着声音一起颤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有哪里受伤没?”
我眼睛刚结起来的冰霜瞬时又融化了“今天早上那个糖尿病烂脚跳楼,我拉他的时候手指和手腕骨裂了。活动的时候挺疼,绑上就好多了。”
“韧带也有撕裂吧?会不会留后遗症?要不要手术?”
“部分撕裂,应该不要手术,以后手指活动可能会受点影响。”
“原来你就是早上拽跳楼病人那个同学。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说了。”正在收拾东西的麻丨醉丨师回头看看我。“反应真快,挺勇敢的。你都不怕被带下去。”
“当时没想那么多。”其实我回想了一下,也有点后怕。
“那更要一块儿吃宵夜了,哈哈,一会儿医院后门口老地方,给我们的小英雄补一补。”
走进手术室更衣室,秦欢扑上来抱着我,“小绵羊,我的小绵羊。”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前襟“太危险了,要是你也掉下去了怎么办,我想都不敢想。”
“我不是没事嘛,不要紧的,我命大得很。”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一点呢。真想把你绑在我身上,一步都不离开。”
我搂着她,“现在我成独臂神雕大侠了,姑姑,你不会嫌弃我吧?”
秦欢噗嗤一声笑了“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她抚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可以不剪头发,我会帮你洗的。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看着不像医院理发店的手艺啊。”
“志远带我去剪的,好像还挺贵,下次我得请她吃个饭回个礼。”
“志远对你挺好的。”
“她对谁都不错,今天幸亏她抱住了我的腿,不然估计就被烂脚带下去了。”
秦欢用指尖划着我的锁骨“草野,今天我上台的时候老是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事,但是连台太紧,昨天晚上手机又没充满电,下午我去看的时候自动关机了。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不对,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往我怀里靠了靠“抱着你才安心。”她掏出记号笔,在我的夹板上画了个桃心,又画了个小老虎,“断了的也是我的。”
她紧紧圈着我的腰,“哎呦。”我的腰一阵疼。
“腰也受伤了?让我看看。”她撩开我的衣服,肚子上淤青了一片。
“腰椎和内脏没事,可能是腰背肌肉拉伤了。”
“可怜的小绵羊,今天差点被车裂了。”
“你老公腰也断了,手也折了,成废人了。”
“废人也是我的人,不过废话一点没变少,看来舌头没闪着。口腔科有个我的老乡,比我们低一届,他们组的手术日和我们组是同一天,所以常常来找我。”
“恩。”
“别多心,我只当他是我弟弟。”
“恩。”我想起了北哥的事,恨自己又开始重蹈覆辙。人家姑娘都已经……。你还要怀疑,你到底是有多不自信。“是我不好。”
“你不知道当时你的眼神有多吓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秦欢低头抚摸着我的夹板。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
“你总是认错很快,屡教不改。”秦欢叹了口气“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呢。”
门外传来了主刀的喊声“两位姑娘换好衣服没?我们先去点菜了,你们不着急。”
“好的。”秦欢答应了一声。
到医院后面那家“老地方”大排档坐定,菜已经铺了一桌子,虎皮凤爪、凉拌鸭掌、酱爆猪蹄、火爆牛筋、胡辣羊蹄、红烧划水。“除了熊掌,袍哥已经把上肢点齐了。”一助兴致勃勃地介绍。主刀是个爽快的重庆人,绰号袍哥,因为每次连台都在八台以上,连续手术时间10小时以上,特别能憋屎憋尿,他自称“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虽然他有个很文艺的大名,但大家都喊他袍哥。
“袍哥,划水是鱼尾巴,不算上肢。”麻丨醉丨师推推眼镜。
“腿也要补嘛,都是胶原蛋白,很养颜的哦。”“你们组的志远是我的好兄弟。老板,汉斯啤酒来一箱。”
我挺感动的,虽然以形补形有点扯,袍哥挺上心。
“我们干外科的就是靠手吃饭,也要补补手。”袍哥看我有点不好意思。
袍哥是个热闹人,大家边吃边胡扯,直到11点才散。
“草野不错,学医要天赋,最大的天赋就是治病救人的决心,其他技术都可以后面学起来,学医挺辛苦,还赚不了大钱,快钱,没有点决心后面很容易动摇,现在这社会,诱惑很多的。”袍哥拍拍我的肩,“这个小老虎很可爱嘛,你们在更衣室磨蹭这么久就是在画老虎嗦。我也来写一个。”
袍哥大笔一挥,在夹板上写了个“雄起。”
回到宿舍,已经快12点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管到医院临床实习叫做上班,因为跟上班是一样样的,准点去,从不准点回,还有值班和夜班,跟着老师一起处理一些简单的临床事务,除了没工资,跟上班差不多,学临床到这个阶段以后,除了做实验,跟工作没什么区别,只是工作以后处理的事情更复杂,需要更多的训练。
我想倒洗脚水,习惯性抬起右手,回过神来只能把右手放下,用左手倒水,我想刷牙,左手拿着牙刷,感觉怎么都捅不对地方,我想写点儿东西,左手拿不住笔,打字一夜回到解放前,只能两指禅戳戳戳。
透过破碎的眼镜片,看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我懊恼地一摔笔“年底就要考研了,我却连笔都握不住。”
秦欢把笔捡起来“你先把该背的背了,模拟卷先做选择题多的英语和西医综合。做不了笔记我帮你,明天我陪你配个新眼镜吧。”
“我的手这样,临床实习也受影响,外科基本去不了了,内科也抽不了血、做不了操作、写不了病历,我就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