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盆儿去洗澡，正好碰到下课的秦欢。

“小绵羊怎么一大早去跑步啊，一头汗”

“额，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呢，等等我，我回去拿东西，一起洗”

我胳膊撑在澡堂墙上，背上一阵阵剧痛

“你手劲儿还挺大的啊”

“你这么脏，不好好擦擦怎么行”

“昨天晚上对不起了…………我是不是特别沉？”

“嘿嘿，是有点儿沉，方方来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晕了呢，差点儿跟苏木一起掐，人，中，哈哈哈”

“辛苦你们了，方方喊的你，你喊的苏木？”

“是啊，不然我们三个怎么拖得动你”

方方？不可能，那看来真的是我的幻觉了。

我松了一口气

“秦欢，你知道满清十大酷刑么？”

“不知道，有什么？”

“其中有一种刑罚叫铁梳子，就是用一个铁做的梳子，在人的背上梳啊梳，把肉一丝丝慢慢梳下来…………”

秦欢停手了“你啥意思啊？”

“来，你休息一下，轮到我给你梳了，嘿嘿”

“讨厌，你那顶多算挠痒，给我用点儿力。”

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那天并不是幻觉，而是真有其人，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

大一下学期有一个重要的考试，叫做大学英语四级。

方方给我们算时间表。

“你们看，我们大一下学期把四级考了，大二上学期就可以考六级，如果不幸没过，大二下学期还可以考一次，因为从大三开始就是专业课，没空了，而且那时候可能还要考托福和GRE，大四专业课也很多，大五要实习，还要找工作，考验，申请学校，我算算时间很紧呢，我们这学期必须把四级过了。”

“还有两个月不到了啊”雪梅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没事的，四级的模拟卷我看了，不是很难，我们高中的基础都还可以，听力需要好好补一下，还有答题速度要快，阅读理解题量比较大。”

“方方说的有道理，今年我们得把四级过了”秦欢点了点头。

英语是我的死穴，最差的一门，仅次于数学，因为去年寒假惊心动魄的等成绩单的经历，我今年学习比去年认真了不少，不过经过方方这一提醒，得赶紧加强英语学习才行。

时间在背单词，听听力，做卷子，跑步和打羽毛球中快速流逝。

有一天我跑完步，看到秦欢在操场边等我。

“我觉得，这些天雪梅的情绪有点不对，看书翻前翻后，很焦躁的样子，晚上估计也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

天热了，秦欢就睡到自己床上去了，雪梅是她的下铺。

“我晚上睡得浅，宿舍熄灯后，她一会儿打个小手电翻书，一会儿翻身，她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海王星医学院考核很严，有3个学分挂科就会被留级，如果两年都这样，那就只有拿肄业证书回家了，有些大课一门就有3个学分，也就是说，挂一门就要留级了。如果像上学期末考试那种难度…………

这学期的课更多更难，还要考四级，雪梅还要花不少时间做家教，确实会有压力的。

“恩，要不我们找她谈谈吧”

第二天，我和方方找她一起吃饭，一起跑步，想跟她聊聊，她都拒绝了，因为她的时间安排的非常紧。早上五点半起来读英语，同时花一分钟把昨天晚上买的馒头吃了当早饭，上午有课就上课，坐在第一排，没有课就上自习，坐在开到最晚的深夜自习室。

她的笔记是全班做的最好的，除了板书，还有批注，恨不得把老师说的“下面我们休息十分钟”这样的话也记下来。相比之下，我是没有笔记本的，只在书上划划，或者记一下重点和有疑问的地方。

中午雪梅不吃饭，饿一顿，下午接着上课，上自习，晚上去食堂吃一顿有菜的饭，晚上接着上自习，或者去做家教，十点跑步半小时，看书到十一点半回宿舍，花十分钟洗漱，躺在床上继续看书到不知几点，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周末排满了家教，过了周末又是周一了。

要说刻苦，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人，她也想看看方方的小说，看看海王星大剧院（其实就是个放映厅）的周末电影，也想跟我们一起去别的校区逛逛，但是学业和经济的压力压着她，不得喘息。

这么搞迟早要跨，不是身体就是精神，我们都很担心，但是她最近太焦虑太忙了，连和我们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方方很自责，“我不该把四级说的那么严重的，其实下学期考也可以。”

“这不怪你，我们一起多关心她。”

两周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药学院有个女生在宿舍上吊自杀了。

为什么医学院有那么多鬼故事，而且主角都是那些飘荡在学校里的亡魂，因为艺术虽然高于生活，还是源于生活的。

这个女生是年级前三名，但是不想学药学，想转临床医学院，但是只能去医学技术班，当时她同意了，当后来她知道医学技术班毕业拿的是理学士而不是医学士，而她原来在的临床药学班是医学士学位，就非常郁闷，想回到药学院去，药学院同意了，但是临床医学院不同意，理由是“你以为我们学院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跟我和方方都认识。

“我原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可能最后适得其反，如果我不是年级前三名，也就不会转专业，不会像现在这样卡死，我想做医生，但是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我和方方都为她不平，却又说不出什么来说服她。

我们习惯了一种模式，播种，就有收获，好好学习，就会有好成绩，有好成绩就会有一切，因为从小的价值体系，成绩就是天，是地，成绩好，父母会开心，老师会青睐，同学会钦佩，成绩就是一切。

父母和老师会解决一切与成绩无关的问题，比如如何生存，如何与社会接轨，如何与人相处。自己只要解决成绩的问题就行了。

大学是半个社会，父母不再在身边，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面对，尤其像雪梅这样的，还需要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

当自己的付出，和期望中的获得不成正比的时候，心理是容易失衡的，但最可怕的是价值体系的崩溃。

“为什么，难道我之前学到的，坚持的，都是错的？”

这些问题在工作和生活中会反复出现

一个个具体而尖锐的问题，会一次次撞击从小在师长教导下形成的底线。

“为什么，难道我之前学到的，坚持的，都是错的？”

这么多年后，我可以很从容的回答药学院学霸的这个问题了。

“当临床医生有什么好，天天像机器人一样看病人，被各种指标压得喘不过气，一面要服务病人，一面要防着病人，还有各种同行和亚同行使绊子，不知道多少年轻人想转行，你还想转进来？是的，你和当初的我一样脑子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