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引擎声从窗外传来,我抬眼看过去,两辆摩托车从河堤上冲过来,一前一后从我的眼前拐入马路,急速地向东驶去,“突突”声传了很远。
我有点纳闷,市区早就禁驶摩托了,这两个人在玩什么?忽然我意识到,这两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摩托劫匪。
牡丹园是北京最大的同性恋聚点,前一段频发抢劫案件。报案人说,抢劫的人一胖一瘦,骑着摩托,手里都拿着刀。
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这个地方,但却对黑夜中的秘密一无所知,一直到一个盛夏的深夜。
那天加完班回家,我顺路去花园路派出所取资料,临走看到留置室里蹲满了人。
“今晚有行动?”我问大赵。
“一群兔子。”大赵一脸鄙夷。
“这么多,哪儿逮的啊?”除了安和鹏,这是我第一次在生活中接触到同性恋,不由得有些好奇。
“牡丹园。”
“牡丹园?”
“就是牡丹园小区对面的河边。”
“操。”我笑了。
“笑什么笑?”大赵也笑了。
“那是我当年搞对象压马路的地儿啊。”我甩给大赵一支烟,决定多呆一会儿。
“敢情,现在那儿都成兔子窝了。”大赵边说边为我点着烟。
“怎么想起抓他们了?又有什么新精神?”
“哪儿啊,不是有人报警吗?”大赵摇摇头,“他妈地,折腾大半宿,值班的全上了。”
“什么事这么大动静,我们在队里怎么没听说?”
“屁大的事,”大赵恨恨地说,“有人被抢了,就八百块钱。”
“那还用得着全体出动?”
“地儿不对啊,这帮兔崽子可是把我们折腾苦了,周围的居民没几天就过来投诉,所以今儿头儿发话了,把他们都逮回来。”
“他们投诉什么啊?”
“操,你以为这帮孙子是老实的主儿啊?”他用手指着留置室里的人,“就当着人面干,操屁眼儿的,玩儿口活儿的,互相摸的,根本不避讳。你是没去看看呢,河边,土堆下,树林里,遍地都是套啊、湿巾啊、卫生纸啊,恶心着呢,一不小心你就踩着一堆屎。”
“不会吧?”我看向那群蹲着的人。
那群蹲着的人,大概有三十几个,老少丑俊,什么样的都有:青涩的学生、憨厚的民工、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还有妖里妖气的反串。一个女装打扮的小伙注意到我的眼神,连忙抬起头,冲我们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大哥,什么时候放我们走啊?我们可是什么也没干啊!”
“少废话,你还想干啥?你是嫌叼的XX不够吧?”
大赵的话一起了一阵小声的哄笑。
“看见没有,这些都是抓的现行。人多着去了,能有两三百,没抓到现行的,查查身份证就放了。”大赵指着刚才那个小伙儿说,“这家伙被抓的时候,正给人叼XX呢,你没看他那舒服样呢,真他妈贱。”
小伙儿一个哀怨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你看那两个,”大赵指着墙角的两个人,“哎,说你们俩呢,抬起头来。”
两个人抬起头,紧接着又低下去。那是两个职员模样的人,长得都很男人。
“他们怎么了?”
“操屁眼儿啊,操得欢实着呢,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上瘾。”
“你试试就知道了,美着呢,就是比娘儿们的紧。”人群中有人小声说,又引起一阵哄笑。
“你们他妈地别给脸不要脸啊。”大赵嚷了一句,人群顿时肃静下来。
“你看着没有,这帮人就不能把他们当人看。”大赵嘟囔着,抽了口烟,对我说,“怎么样,长眼吧?”
我笑笑。
“你看那些人,”大赵嘴里的那些人有七八个,年龄各异,“他们聚在一起打手枪,这么多人,围成一圈,真他妈现。”
这让我想起了快乐的中学时光,这种事六子我们常干。我凑到大赵的耳边,轻声说,“小时候你没干过?”
“操,那能一样吗?”大赵锤了我一拳。
大赵的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有几个人抬起头看我们,其中有一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额头上有些青淤,眼圈像熊猫一样。
“他怎么了?”
“就是他被抢了。”大赵说。
“哦,”我点点头,“这么小就出来混?”
“这还算小?我们有一次抓到两个八岁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男孩儿听到我们谈起他,忙抬起头,恳求着说,“大叔,我可是受害者啊,没干别的,你们就别圈我了。”
“受害者?”大赵瞪了他一眼,“我怎么没被抢啊?啊?你要是不去那儿,能被强吗?说的自己多好似的。老实蹲着。要不是你,我们能遭这罪吗?”
男孩儿看看我们,低下头。
“准备怎么处理啊?”我问大赵。
“还能怎么着?先晾一宿吧。”
“辛苦。”我笑着拍拍大赵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去。这时我看见留置室对面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青年。显然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透过打开的房门的缝隙,漠然地看着我们。
“那又是谁?”
“一起逮来的。”
“他怎么这待遇啊?”我有一丝不解。
“那小子说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说他是个志愿者。”
“志愿者?”
“嗯。我们倒没敢动,现在你不知道这人都有多大来头,人家还给律师打电话了。”
“你们就让他打?”
“头儿同意的,他不想找麻烦。”
我想了想,推门进去,站在青年面前,打量着他。青年费力地抬起头,看着我。
“你是志愿者?”
“是。”
“哪方面?”
“MSM。”
“MSM?”我重复着,“那是什么意思?”
“Man who have sex with men,翻译成中文就是——”
“我听得懂,”我打断他,“同性恋。”
“不完全对,”他摇摇头,或许是觉得我们的位置让他压抑,他把椅子向后挪了挪。“除了同性恋,也包括异性恋和双性恋,只要发生了男性之间的性接触和性行为。”
“我明白了,”我有些眩晕。我想到了我和安,在我的意识里,我一直刻意拒绝“同性恋”的标签,现在我明白了,即便我不算同性恋,也有一个专门的词在等着我:MSM。
“你们都做些什么?”我问他。
“走进、融入。”他看看我。
“具体呢?”
“发放安全套、心理疏导、疾病咨询、同伴教育。”
“有效果吗?”
“有啊,”他有了点兴致,“其实我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提高人们的安全意识,减少性病和艾滋病的感染率。”
“带套很重要吗?”
“那当然,那是防范艾滋病的最基本的措施。”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除了这些,你们就不劝劝他们?”我用头示意对面的那些人。
“劝?怎么劝?为什么要劝?”一连三个反问,“那是人的天性,压抑不了的。其实他们也是环境逼的,如果社会再开放一些,人们再友善一些,没有那么多的歧视,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是gay吗?”
“我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看着我说。
第二天晚上,我把在派出所的见闻讲给安听,安沉默许久,突然说,“明天我去买点儿套套吧。”
“为什么?”
“你不是担心得艾滋吗?”他有点委屈。
“我不喜欢戴,”我搂过他,“再说,就算得了,你也跑不掉,我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