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莺和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离婚一年了,鹏在她的心里仍没有消失。
“会是你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也许吧,”她白了我一眼,“没准儿哪天喝多了,我真会雇两个人杀了他,但是他不值。”
“你恨他?”
“没错,我恨他。”
她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性格不合,也不至于要去杀他吧?”
秦莺看看我,叹口气,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是什么?”
“女人会对婚姻忠诚,男人不会,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你别一棍子把人都打死啊,再说,如果没有女人,男人去和谁偷情啊?”
“你别不认账。没错,没有女人,男人的确没法偷情,但那些作为小三的女人,很少是有家庭的,你再看看那些男人,都是有家有口的。”
这个我没有研究,一时难以辩驳。秦莺这样激烈的反应,只能证明一点,在他们的生活中,有小三存在。莫非除了小,鹏还有别的女人?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你是说,王建鹏有外遇?”
秦莺哼了一声,连抽了两口烟。
这证实了我的推断,鹏的确有外遇。这不仅是新的情况,也彻底颠覆了我对鹏的印象。我心里怪怪的,有点疼。
“即便是他有外遇,也不至于要杀他吧?”
“他毁了我的生活,”秦莺一字一顿,“假如你太太给你一顶绿帽子,你会如何?”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脸色铁青,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发作。秦莺注意到我的异样,忙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太太。都怪我,口不择言。”
这还是秦莺第一次肯在我面前认错,我也自觉刚刚的反应有些过度。“没事儿,随你说好了,反正我没有太太。”
“没有太太?”秦莺很惊讶。
“我离婚了,和你一样。”
秦莺看着我,笑出声来,“原来都是孤家寡人啊。”她的笑声,让紧张的氛围消弭了许多。
“谈谈你吧,为什么离婚?难道也是因为偷腥,被老婆踹出来了?”
我惊诧于秦莺的放松,以至于连称谓都从“太太”变成“老婆”,但这种放松正是我需要的。
“我们很简单,没你们那么复杂,我们——只是性格合不来。”
“性格不合?”
“你知道,她是个上海女人。”情急之下我选择了这个原因。
“Oh my God!”秦莺夸张地喊了出来,“那可真难为你。”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试图解释,但很难说清。
“明白。”她摊开双手,就像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多久了?”
“比你们长,三年了。”
“一直没再找?”
“找不到。”
她直直地看着我,我读不懂她眼神中的含义。“看来现在离婚是潮流啊。”她说。
“也许吧,”我笑笑,“现在给同学打电话,开场白都是‘你离了吗’?”
“你们真行。”她笑着摇头。
“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她一愣,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王建鹏的外遇。”
她皱皱眉,“算了,我不想说那档子事儿。”
“我必须知道。”
“嗯?”
“我真的必须知道,那很重要。”我解释说,“到现在为止,这个案子还没定性呢,情杀,仇杀,谋财害命,都有可能。如果他有一个情人,能引发的事端就太多了,我们必须尽可能全地掌握各个线索。”
“好吧,”她想了想,“其实那很可笑,那是个男人,王建鹏的外遇是个男人,王建鹏是个gay。”
我的诧异写在脸上,被秦莺看个正着。
“你不用大惊小怪,现在这世道,gay多了去了。”
鹏的身份我当然知道,让我诧异的是,为什么秦莺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知道?”
“我——我找了私家侦探。”
“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我心存一丝侥幸,为鹏,还有小。
“张小。”秦莺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不过让我心里发紧的不仅仅是这个名字,更是接下来的两句话,“不过,他去美国了。哦,对了,去年夏天回来一次。”
去年夏天,那是在秦莺和王建鹏离婚之后。如果说两人没离婚时,秦莺关注鹏的动向情有可原,但是离婚后就根本没这个必要了,然而她却连小回国的行踪都掌握。莫非她一直在对鹏或者同时对鹏和小进行监视?她当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问题是她这样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望着眼前这个谜一般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和秦莺在咖啡馆门口分手,已近深夜了。我和她道别,看着她的Mini向北消失在夜幕中。我将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打开车门,发动引擎。我沿着花园东路向北开了一小段,在路口调头向南,越过牡丹宾馆,在北土城路口左转。
知春路和北土城路是一条相连的马路,在牡丹园以西称作知春路,牡丹园以东则改为北土城路。这条路基本是沿着八百年前元大都的北城墙修建的,在我的右侧,就是静静流淌的小月河。
从路口向东不远,路的北侧就是花园宾馆,这是北土城路上一个地标性的建筑。宾馆正对面,有一座白色的拱桥,横跨小月河,那儿曾是当年我和聪兰沿小月河散步所到达的最远地点。我们一般从蓟门桥出发,走到知春路回返,偶尔会走到花园路,走到花园宾馆,那是唯一的一次。
某些时候,秦莺真的很像聪兰,以至于在藏书馆,有几次恍惚中,我以为坐在我对面的,就是聪兰。其实她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尤其是聪兰从不吸烟。
秦莺也是个我读不懂的女人,当晚的谈话还算顺利,我获悉了很多鹏的情况,但却愈发地迷惑了。鹏的案件,到目前还是一头雾水,这其实怪我。和鹏的短暂交往,还有心中莫名的情愫,让我陷入了某种先入为主的境地,而这正是侦破工作的大忌。
秦莺对鹏的描述,尽管缺乏细节,但我认为基本是可信的,这颠覆了鹏在我心中的形象,那个微笑的、温文尔雅的鹏,在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这实在是没什么可奇怪的,每个活生生的人,原本都是复杂的,只是我经常有意无意中期待着某种美好而已。
真正让我惊诧的,是秦莺不仅洞悉鹏和小的恋情,而且即便在她和鹏离婚后,也在关注着鹏。鹏和小的恋情,应该是他们离婚的最主要的因素。秦莺没有说明,她是否戳破了鹏的秘密,她是什么时候得悉这个秘密的呢?那一定是在小出国前。自从那个夏天,我就再没有在地铁上见过鹏,一直到那个寒冷的早晨。那应该是小出国的时期。奇怪的是,离婚是在第二年春天,距离小出国大半年后,距离秦莺知晓那个秘密的时间应该更久。按照我所理解的秦莺的性格,她要么当时就离婚,要么很可能就没必要再离婚,至少表面上小已经远离了他们的生活。在那半年更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莺的讲述很可能是有选择的,更多的秘密仍隐藏在黑暗中,就像这无尽的夜。
按照小的说法,鹏从来不给他讲述他与秦莺的生活,因为他认为那样对秦莺不公平。他以为秦莺一切都蒙在鼓里,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反讽?
生活啊!我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