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也许吧,”秦莺看了我一眼,“我始终在想,是什么让他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可惜,一直到离婚后,我才想明白。”
我看着秦莺。
“压力,还有不安全感。”
我皱了皱眉。
“他的家在一个山村,结婚后我和他回去过一次。那儿很穷,就是到现在,也是很穷,和他跟我讲的根本就是两码事。他的双亲离世得早,他是被他姐姐一手带大的,她姐姐告诉我,小时候他吃过不少苦,但他只字未提过。在他的嘴里,童年生活快乐而美好。他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是他们县里第一个考进北大的。当我见到他时,已经看不到一点从农村来的痕迹,这些年无论什么,他都做得很好。
但是童年的阴影,可能从来就没消失过,支撑他的动力,或者说压力,可能就是不安全感,生活的不安全感。”
“他什么事都爱计划。”小曾经这样告诉我,这是否和秦莺说的相关?“但是很多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啊。”
“不一样,”秦莺摇摇头,“他不能面对过去。从某个角度上说,他后来很顺,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生活,他的成就是很多人难以企及的,他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急于从过去摆脱出来。在他眼里,过去的生活就是虚幻,所以他只能在虚幻中继续生活下去。他只有不停地向上爬,不停地。”
“这些都是你的主观臆想吧?”
“也许吧,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人生的答案,想那么清楚,累不累?”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可是过日子啊,”秦莺苦笑,“不然你和他过几天试试。”
“我可是男人啊。”我也笑了。
“没准儿他更喜欢和你过呢。”
我心中一颤,看向秦莺的眼睛,她的眼神似笑非笑,饱含深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没什么。”她拿起桌子上的烟盒,让我又有了一次欣赏女人优雅的机会。
我没有追问,我知道按照秦莺的性格,那不会有什么结果,况且我不相信还有人了解我和安过去的事。
“你们是协议离婚,离婚时顺利吗?”我提起另一个问题。
“顺利?你的含义是什么?”
“有些两口子,离婚时弄得你死我活的,就差翻变天账了。”
秦莺看着我,笑了,“我们倒没有,我们很平静。我和你说过,他对我很好,何况内疚的人是他。除了那套房子,他把所有的都给我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钱,我们不会因为这些闹什么。”
“除了房子,所有的都给你了?”
“基本上,他手里还应该有一些股票。”
“股票?有多少?”
“大概有几十万吧,不过都套着呢。”
我这个人愚笨,对股票、投资之类的事,从来就没什么概念。估计像我这样从未买过股票和彩票的人,全中国也没有几个。
“你们只有这么多财产?”
“这还算少?”
“不多。”几百万对于他们俩来讲,真不算多。“你们都是金领啊。”
“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们,”秦莺笑着说,“不过挣的确实比你们多点。”
“多的不是一丁半点,”我纠正她,“刚刚有报道说,国企高管和垄断行业的职工,就像你们,只占全国职工总数的8%,工资额却占总数的55%。”
“你对数字真的很敏感,”秦莺睁大了眼睛,“不过我们不谈这些,没意义。”
“我是觉得你们的财产不应该只有这些。”
“这个重要吗?”
“没准儿王建鹏的死和钱有关呢,所有的细节我们都要调查。”
秦莺盯着我,神情严肃起来,“好吧,确切地说,那只是夫妻共同财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法律上,无论夫妻哪一方的收入,都会被视为夫妻共同财产。
“是这样,”秦莺解释道,“那是我们结婚后挣的钱,除了那些,我们还有各自的婚前财产。结婚时,我们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这一部分不算我们共有的,离婚时不需要分割。”
这就是他们和我们这些穷人的区别,即使我们有意识,也没必要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王建鹏那一份婚前财产有多少?”
“一百三十万。另外我们每人出了一百万结婚,包括买房子、装修。买家具。家电什么的,这两百万没算到婚前财产。”
“一百三十万?他会不会隐瞒?”
“他才不傻呢,都做公证了,那绝对是真实的数字。”秦莺肯定地说。
街对面的霓虹灯闪亮起来,夜幕降临了。看着吐着烟雾的秦莺,我忽然间又痛恨起自己。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克利说过,秘密如此深藏,秘密变得如此黑暗,这就是秘密的本质。而我的工作恰恰就是逼迫别人说出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我的大脑中,装着无数个秘密,那些本来和我毫不相关的秘密。
“用尽心机”,这是秦莺对鹏的评价,或许换在我身上也很合适。那是你的工作,我提醒自己。
“再加点什么吗?”我发现我的咖啡已经见底,挥手招呼服务生,顺便问秦莺。
“我续杯就好了。”
咖啡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高大的空间夹杂着嘈杂。
“你知道吗,我刚刚自责了。”我对秦莺说。
“自责?为什么?”
“我很讨厌自己这样去探听别人的秘密。”我摇摇头,苦笑。
“啊,那你是应该自责。”秦莺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希望你别介意。”
“我介意又有什么用啊?你们不是专政机关吗?”秦莺低下头,摆弄着放在桌子上的光盘,“不过看在光盘的份上,我就不介意了。”
“这样最好。”我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负疚感少一点。”
“你这样才像个男人。”
“像?我可是个纯爷们。”我盯着她,“不是吗?”
“打住,”她笑了,“我求你了,小沈阳已经把这个词用成贬义了,咱不用行不行?我真怕有一天醒来,全中国的男人都变成那样的纯爷们,那我们只有跳楼的份儿了。”
我向她竖起大拇指。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浪漫之旅》,找了很久,谢谢你。”
“小事一桩,为什么非要找它?”
“想看他们两口子吵架,你知道我们吵不起来,”她垂下眼睛,“有时候想想自己挺失败的。”
我不想在这些上纠缠,便问她,“王建鹏结婚之前,不应该只赚到两百三十万吧。”
“有很多他都花在家里了。他在城里买了房子,把他的哥哥、姐姐两家都接到城里,还给了他们一笔钱做生意。”
我在心中苦笑,鹏真是个复杂的人啊。有个朋友曾对我说,表面上冷若冰霜的人,内心却火一般滚烫;表面上笑容可掬的人,背地里心狠手腊;会场上道貌岸然的人,背后满脑子男盗女娼;看上去正人君子,心理上却是另类无常。这世界啊,人们都在扮演,在游戏,游戏人间。
鹏,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查案?”秦莺打断了我的沉思。
“有时候会。”
“什么时候能破案?”
“不好说,我们尽力。”我看看她,“你很希望破案?”
“自然。”
“为什么?”
“好奇,我想知道是什么事让他丧了命,我早料到他会出事。”
“因为他的性格?”
“那还不够吗?他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