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我笑笑，顺带喝了一口咖啡，“你们二零零五年十一结婚，二零零八年四月九日协议离婚。离婚时的财产分割，现金和有价证券计人民币二百三十六万元归你，建德花园那套房子归王建鹏，其它的，好像也都给他了吧。”
“在民政局查的吧？还有什么？”
“还有，除了你，他在北京没有别的亲人。对了，那年在黄山，他救过你父亲。”
“这事你们也查到了？”
“很偶然的机会听说的。”
“还有吗？”
“没了。”
说这几句话时，秦莺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当我说完“没了”两个字，她又足足盯了我几分钟，就像我的脸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很多人都以为，王建鹏能有今天，借了我爸爸不少光，”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还有人说我们在一起，也是因为我爸爸的缘故，其实他们都错了。”
我没说什么，只是点着烟。
“没错，因为黄山的事，我爸爸很感激他。当时有很多人在场，但只有他动了。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怎么想，也不愿意去想这些，我也很感激他。
可是他能有后来的成就，更多地是靠他自己，我爸爸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有这种机会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可以说是做得最好的。”
秦莺能这样评价王建鹏，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人们常说，离婚的夫妻是冤家，但至少秦莺并没有刻意诋毁王建鹏，这增加了她的可信度。
“至于我们，说什么的人都有。”她嘴角露出一丝鄙夷，或者自嘲，“你看我是那种父母能安排婚姻的人吗？”
我摇摇头，“看不出来。”
“你故意这么说？”
“不是，我真看不出来。”我淡淡一笑，“不过我想可能不会吧。”
“我们在大学就认识了，当然没什么来往，他比我高两级。”
“你也在光华？”
“是。他那时候可是个风云人物，我不可能不知道他。”
“风云人物？”
“嗯，院学生会的副主席，年年都拿奖学金，体育、社团都在行，放弃保研，对了，还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你说，这样的人能不是风云人物吗？”
“想不风云都难。”
她被我这句话逗笑了，我看着她，也笑了。和女生耍贫，我并不陌生，只不过这些年有些荒废了。
“我这样谈论一个男人，是不是你听着不舒服？”秦莺敏锐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会？”我吐出一串烟圈。
“男人不都是好斗的吗？”她似笑非笑。
“不会吧，”我拉着长音，“是什么让你对男人留下这种印象？”
“难道不是吗？我看着那些男人勾心斗角，就觉得恶心，比女人还不如。”
“我提醒你，你这可是自我贬低，有性别歧视之嫌。”
“嗯？”她蹙起眉头，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是我们谦虚，美德的体现，总比说你们男人猪狗不如强吧。”
我点点头，“哦，又长见识了。”然后窃笑。
她反应过来，摇摇头，说，“你够坏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一脸无辜，“再说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不都是被你们逼的吗？”
“你少来，”她轻轻笑了，“你坏吗？”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反正不好。”
“怎么不好？遇到王建鹏这样的男人，你自卑吗？”
“我是自愧不如，但还不至于自卑吧？”
“你真不上进。”
“我要是上进，你就见不到我了。算了，你别转移话题啊。”
她打量着我，叹了口气。“那时有很多女孩子迷上他。”
“也包括你？”
“没有我。”
“为什么？你对好男人天生免疫？”
“我那时有朋友，热恋中。”
“哦，所以眼睛里就揉不进优秀的男人了。”
“优秀？”她略微沉思，“的确，他看起来是个优秀的男人，可那只是表象。我真后悔在学校时没和他有深入的接触，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婚姻了。”
这是秦莺第一次表明她对那段婚姻的态度，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我没说话，只是聆听。
“哎，其实那时候认识他又如何？有些事情，如果不在一起生活，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听秦莺的口气，鹏肯定不会像外人看来的那么完美。这世界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如果说到完美，大家或许都是生活在虚幻中。在停尸房，秦莺提到鹏，曾用了“可惜”两个字，也许在她心中，她还是很欣赏鹏的。在那光鲜的“表象”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导致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的不到三年的时间？难道仅仅是因为小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看得出，你和鹏的家人关系很好。”我转到另外的话题，这是询问技巧，有些时候不能太执着，迂回或许有更好的效果。对秦莺的态度，我基本是满意的，至少真诚，不像前一次那样乖戾。
“我们还好吧，他们家里人都很善良。”
“王建鹏不善良吗？”
“你不能这么推断啊，”她笑了，“不过还真没办法用善良这个词来形容他。”
“为什么？”
秦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看看我，又摇了摇头，似乎不愿碰触心底的伤疤。接着，她点了一支烟，动作很优雅。我向来认为女人点烟时是她们不可多得的优雅时刻之一，可惜，聪兰不吸烟。
“听你的口音，你就是北京人？”
“是啊，土生土长，”我笑笑，补充道，“大院出来的。”
“哦，怪不得这么贫呢。”
“我贫吗？这多冤枉啊。”
“算了吧，看得出来，你现在在工作，所以控制自己，不然，这儿还放得下你？”
“也许吧。”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
“我没有怪你，我习惯这样。”她向前倾倾身体，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看起来有些落寞。“但是他不会，从来不会。”
“他不会贫？”
“也许会，就是从来不贫。”
“这多枯燥啊，是吧？”
秦莺未置可否，而是说，“他就是那种向上的人，一贯向上。”
“这没什么不好啊？”我有点奇怪。
“一秒钟都不肯停歇，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你说你累不累？”
“有点儿。”我的眼前浮现出地铁上鹏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的情形。
“用尽心机，无论对谁，这样的人可怕不可怕？”
我迎着秦莺冷峻的目光，未发一言。
“他倒未必有什么坏心，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他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就像强迫症似的。”
我苦笑。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颠覆性的形象。
“他做的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也许还是给他自己看的。你知道吗？给他自己看。”我注意到秦莺有一丝颤抖，“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多少有点懂了。看着灯影下秦莺孤寂的身影，回想着和鹏不多的交往，我不禁有些迷惑：这世上真有这种人吗？
“女人啊，甭管外表怎么样，心里都想找个男人，嗯，依靠。”秦莺继续说。
我注意到她手上香烟的烟灰已经积攒了很长一截，灰白色的，就靠在她的头发边，随时都会跌落，忙提醒她，“烟灰。”
秦莺弹了弹烟灰，索性把烟蒂掐灭。“其实他人不错，对我也很好，但我就是不踏实，心里没底。我有时想起他的善良，都觉得很恐怖。可能是我要的太多吧。”
很奇怪，她的话马上让我想到当初我和聪兰离婚时的僵持。我们僵持了三天，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就是不同意离婚。最终当聪兰举起那把瑞士军刀，眼神迷乱地看着我时，我终于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