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秦莺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我一边转动着汤匙,一边想。
秦莺到的时候,我正在看小人书。那几大排书架上的书都很旧,难得的竟有一套《三国演义》的小人书,还是79年版本的。
想当年,为了买齐那套连环画,我舍弃了所有的零用钱不说,每个周日也都会泡在书店里。那时候,出版社可被我们骂坏了。那套书并不是一次出齐的,而是东一本、西一本,没有顺序地在书店出现,想攒齐一套,就得不停地跑书店,而且有一本要是没买到,就再也买不到了。最可恨地,一套书出得差不多了,就差一本《擒孟达》死活不出来,为这本书,我可是整整跑了小半年书店,以为错过了,后来终于买到,开心死了。
在书架上看到那套书,我心中竟小小地感动了一把,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我随手选了几本,回到座位上看起来。
所以当秦莺推开店门时,我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愣了一下神才意识到她是我正在等待的人。我挥了挥手,她看到了我,向我走来。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针织连衣裙,裙摆很大,又多褶皱,蓝色的腰带和蓝紫色的背包,搭配得恰到好处,典雅又不失张扬,短短的几步路,飘逸轻盈。
每次见到秦莺,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聪兰。第一次是米色的风衣,葬礼上是黑色的套装,这一次则是紫色的裙装,她们两人对服装的品味,倒是很接近,以至于第一次远远地见到秦莺,我以为竟见到了聪兰。
她们的确很像,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着装。但细细品味,两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就如同她们的孤傲,秦莺的是与生俱来的,聪兰的则更多地是一层保护,来掩藏她那颗脆弱的心。
秦莺在我的对面坐下,背包随意地放在一边,嫣然一笑,“我没来晚吧?”
“没有,”我故意看看表,“很准时。”
她笑笑,没说话。
我注意到手里的烟,忙说,“你介意我抽烟吗?”
“无所谓。”她略微耸耸肩。
“那就好,我尽量少抽。”我把烟蒂按到烟灰缸里,问,“你要什么,我帮你点。”
“不用,他们直接就会送来。”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我的疑惑,说,“我是常客了,他们知道我的口味。”
“哦,是这样啊。”我点点头。几句对话,让我从最初见到她的莫名的紧张中解脱出来。
“在看书?”没等我回答,她继续说,“这儿的书还不错。”
“还行吧。”我把书推到一边。
“不用不好意思,我也很喜欢小人书。”她又笑了,“去年我还买了一套《三国》呢,04版的。”
“那是全本,六十册。这套是四十八册,有几本就没出。”
“我知道啊,像捉放曹、单刀会、截江夺阿斗、三气周瑜那几段就没有。”这时她就像个斗气的孩子。
我向她竖起大拇指,我没想到对这两个版本的区别,这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女人竟和我一样清楚。“我后来才想通,那些都是勾心斗角的故事,可能是党怕影响我们青少年吧,不过,我们现在不都是活得好好的?”
她看看我,想说什么,但只是摇摇头,笑了。
秦莺和我,就这样在我们对童年共同的追忆中开始了谈话。
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对话,按照我的性格,根本就没有做任何预案。在一个睿智、机敏的女人口中,无论得到多少线索,都应该算是幸运。但是秦莺的随和和善解人意,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光亮。
但很快,那丝光亮就熄灭了。
秦莺是个地道的女人,即便不是伪装得好,她也是极为善变。或许她根本不需要或不屑于伪装,但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分钟她会做什么。
和聪兰在一起,我已经充分领略过这些,所以看到秦莺的变化,我倒没怎么吃惊,只不过心里掠过一丝失望。
我从来摸不透女人的心思,无论是以前的聪兰,还是现在的秦莺,就连每天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刘旭,偶尔暧昧的笑容,也会让我琢磨上半天。看来,我真是个失败的男人。其实何止是女人啊?不用说安,就是自己,我琢磨透了吗?
变化是从服务生为她端上果茶开始的。那是个透明的玻璃杯,果茶的淡绿色泛着典雅的光。经过简单的试探,我们终于切入了当晚的主题——鹏的案子。
“案件有什么进展吗?”她喝了口茶,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还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就像是一个犯错孩子面前的老师。“是不是不太尽心啊?”
“怎么算尽心?”我轻轻笑了。
“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感觉?”我盯着她,叹了口气,“女人的感觉都很准吗?”
她看看我,低下头从背包里找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熟练地点着。“但愿我没冒犯你。”
烟雾的对面,是一张美丽又有些冰冷的面孔。
“谈不上冒犯,很多时候人们都不能理解我们。”我也点着一支烟。
“要办的案件很多吧?”
我点点头。
“这个不算什么大案吧?”
“不算,”我缓缓摇头,“但它是命案,部里要求我们‘命案必破’。其实无论大小,每一起案子我们都会尽全力的,除了工作,也事关我们的荣誉。”
“荣誉?”她楞了一下,然后点头,“我懂了。”
我苦笑,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已经冰冷,吞咽下去,又苦又凉。
邻座的几个年轻人玩起了纸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秦莺耸耸肩,说,“没办法。”
我笑笑,对那几个拱猪的年轻人,我并不反感,反而有一丝感激,正是他们驱散了秦莺和我之间的某种紧张的空气。
“你常来这儿?”
“算是吧。”她弹了弹烟灰,然后把烟放在烟灰缸上,我注意到她弹烟灰的动作很特别。香烟平躺在烟灰缸上,无助地冒着烟。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她盯着向上升腾的烟雾,若有所思。
“没什么,我们都习惯了。有些被害人的家属——”
“家属?”她打断了我,“我应该不算了吧。”
我没说话,看着她。
她拾起烟,抽了一口,然后又把烟卡到烟灰缸上。“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有些家属情绪很激烈?”
“没错。”
她淡淡一笑。
“你很在意?”
“在意?你指什么?”她眉毛轻挑。
“王建鹏的死。”
“从我刚才的反应,好像不能推断出这个结论吧。”她拿起烟,然后又放下,“如果非要说我在意,我宁可说我在意你们办案的进度,还有你们办案的态度。”说完,她拿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进度?态度?”我重复着她的话。
“是啊,是你说的没有进展,都十几天了。”
“十几天算长吗?”
“还不长吗?你看那些影视剧里,你们的形象可都是很神勇啊。”她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在烟缸上掐灭。我知道她的话并不是缺少常识,而是有些挪揄的味道。
“影视剧?”我哑然失笑,“那些都太戏剧化了,我们的日常工作可要平淡得多。”
“是吗?”她嘴角露出笑意。
“说真的,那些东西,有时候我都不好意思看下去,就一个字——假。”
“假?有多假?”
“举个例子吧,”我用左手支住下吧,靠近她,“看过那些美女丨警丨察单手开枪吧。”
“看过。”她注视着我,显然饶有兴趣,我心里暗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