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起安,他的身体已经冰冷。
“怎么会这样?”
“哪样?你是说这血吗?”
我哽咽着点头。
“那都是我的血啊。哥,你知道吗,每一次我都会流血。可那只是疼,并不致命。后来我的心碎了,这血就再也止不住了。”
“傻弟弟。”我抱紧他,泪如泉涌。
“哥,你来了,真好,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别瞎说,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都在你身边。”
“嗯,我知道了。”安调皮地笑了,“哥,咱们再来一次?”
“好。”我拼命地点头,向下吻去。
血雾再次弥漫,冰冷在我的怀抱中消失了,我双臂环绕,只触摸到自己的身体,还有虚空。
“安——安——”我惊恐地呼喊,“安,你在哪里?”
一个翻身,我从梦中惊醒,“你在哪里”的声音还在房间里回响。黑暗中,我坐起来靠在床头,双手环绕着蜷缩起来的小腿。黎明前的高速路上,偶尔会有一辆汽车经过。我聆听着刺耳的沙沙声,回忆着犹新的梦境,欲哭无泪。
我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刘旭就跟了进来。
“头儿,脑袋找你,都来了两次了。”
一夜都没睡好,我在清晨打了个盹,上班迟到了半小时。
“他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可能又有新活儿了吧。”刘旭终于看见我的脸,“又没睡好?”
“昨晚喝多了。”我搪塞过去。
“哦,看你眼圈黑的。快去吧。”
半小时后,我和刘旭开车到了蓝旗营,从路口向左拐,进入了一个住宅小区。
“几号楼?”我打量着楼上的门牌。
刘旭看了看手里的资料,“三号楼二单元。”
我将车缓慢开进去,找到了三号楼。
“就是这儿,我们下车。”我关闭引擎,下了车。
刘旭跟在身后,问我,“被骗了多少?”
“二百多万吧。”
“哎,中国人民是有钱了,我倒是真想被骗一次,可惜啊,咱没钱啊。”
我侧过头,笑了,“你没钱,但是有色啊。”
“缺——德。”刘旭拉着长音说。
被害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教授,如果不提及她的身份,极易被人看作一个普通的退休主妇。
整个骗局所有人都耳熟能详。事主接到电话公司的电话,说她有一个电话号码已经欠费三千多元,并提供了查询电话。事主拨打查询电话,被告知的确欠费。接线员怀疑事主的身份被人盗用,建议她报警,并热情地为她转接了报警电话。事主报了警,过了一会儿,一个自称刑警支队的人打来电话,说有人举报她在某个银行诈骗五十万元。
“我一听就懵了。”老人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万分沮丧。那个刑警告诉老人,可能是银行泄露了她的个人资料,导致她卷入了洗钱案件,要求她协助调查。然后刑警又将电话转接到“全国洗钱防治中心”,对方以涉案资金需冻结为由,要求事主将账户里的钱转到一个安全账号。
老人曾问为什么转账,对方解释说,是为了帮助她澄清洗钱的罪行,并且转入的账户是公丨安丨机关为调查案件特意设立的安全账户,钱款转入后由公丨安丨机关进行冻结,二十四小时后即可解冻。老人信以为真,随即在对方的遥控指挥下,进行了银行转账操作。两天后,老人才觉察出可能不对劲儿,到银行一查,所有存款已经不翼而飞。
我们安慰了老人,详细询问了整个过程,表示尽全力破案。
出了楼门,刘旭就说,“这种智商还是教授?要是没人懵她才冤呢。”
“少说风凉话。”我打断她。
刘旭做个鬼脸,不甘心,“头儿,你攒两百多万,得用多长时间啊?”
“下下辈子吧,如果不吃不喝。”
“就是啊,这算不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我停下来,看着她,“你是真不怕多事吧?打电话给所有人,半小时后在队里开会。”
案情很简单,午饭前我们就已经查清,老人的钱转到那个所谓的安全账户后,被迅速划转至五十三个不同的银行卡,截止到当天早晨十点,已经被提现八十二万元,提现地点均为成都。
电话、短信诈骗由来已久,作案人以地域或亲缘关系为纽带组成诈骗团伙,最早主要是福建帮和广东帮,近期随着台湾帮的加入,逐渐发展到境内外勾结。随着打击力度的加大,大陆诈骗团伙纷纷从沿海向中西部转移,台湾的诈骗团伙则转向东南亚一带,雇佣大陆无业人员以旅游签证的形式分散出境在境外设立窝点。
他们利用民众的恐惧、轻信与盲从心理,聘请专门的点子公司设计诈骗方法,针对不同受害群体量身定做,步步设套,花样不断翻新。
我私下对这套流程的设计者甚为佩服,我以为他们把人性研究得相当透彻,随便拎出一个,都可以作为商学院的案例。这么说并不为过,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现在的诈骗团伙呈现公司化、集团化管理的态势,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话务组、办卡组、转账组、取款组相互独立、相互分散,采用组长负责制,根据业绩进行分成。他们利用VOIP网络电话、批量自动群拨电话等高科技手段,操作的服务器和IP地址大多分布在境外,为打击犯罪增加了难度。
防范这类犯罪很简单,只要多个心眼,多想想为什么,就完全可以避免损失的发生,可偏偏经常就有人上当受骗,而且动辄被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侦破这类案件没有任何难度,所有的情况都可以迅速地查实清楚,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抓捕犯罪嫌疑人。除了取款的,其他人基本都在境外,这种案子,获得境外警方协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们能抓获的,大多是那些在国内ATM机上取款的人。即便是他们,也是狡兔三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有在掌握最初的情况后迅速判断,果断出击,蹲坑守候,我们才有可能取得战果。
这些案子,让警方很头痛。抓获嫌犯,需要大量的警力,我们实在是力不从心。一般情况下,每年我们只是挑选几个案子办办,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愧对那些焦灼的民众。幸好有宣传口和治安口的同事,他们为了增强防范意识,进行了很多宣传工作,并建议银行增加汇款确认流程,这多少减轻了我们的负疚感。
对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我向来没什么兴趣。所以当脑袋给我布置任务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理由很充分,除了鹏的案子,我们手上还有几件都正在侦破当中。
“大家都忙啊,”脑袋吃定了似的看着我,“顶多三五天,你们就能回来。”他甩给我一支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成都那地儿可不错。”
我心中一动。我想起了夜里那恐怖的梦,离开北京几天吧,就算换换心情。
下午三点,除了刘旭,我们五个登上了飞往成都的飞机。两个半小时后,国航的波音757平稳地降落在双流国际机场。
成都警方派了一辆面包车到机场接我们。接机的人自称老洪,年龄和我相仿,他说接下来的几天,他负责协助我们的工作。
“辛苦你了。”我拍拍老洪的肩膀。春天的风迎面吹来,我的心里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