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你个头啊?”我的嘴角露出笑意,“鹏正在办理移民,而且快完成了。我想让你调查一下,移民美国都有什么途径。那应该要花不少钱,顺便你再查一下鹏的财务状况,包括他的年薪,原来的和现在的,不动产,存款,投资收入,着重查查他向境外汇款的记录。”
刘旭严肃起来,在我桌子上找到纸笔,开始记录。
“在美国的那个人,叫张小,弓长张,大小的小,你去查一下他的背景。他是学生物工程的,能轻易出国,我想他除了清华,就是北大的,这个范围不大,应该很好查。”
“嗯。”
“鹏和小看起来很恩爱,两人为了能在一起生活,在美国注册了一家公司,公司运转正常。那是一个完整的计划。”想到小用的“计划”那个词,我皱皱眉。
“真让人感动。”刘旭挑了挑眉毛,我的神情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让一个公司正常运转,那需要很多钱,我想那都是鹏的,而且我直觉他的移民和那间公司有联系,肯定也会有不少钱流入。”
“你想说什么?”刘旭有点惊讶,“你不会是以为小——”
“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的事还少吗?”我想起和小的视频,“得知鹏的死讯后,小不是一个爱人应有的反应,我觉得有些怪。我并不是想设定什么,但任何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排除。”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明白了。”
“哎,我今天还得约约秦莺。既然早晚都得见,我就先勉为其难吧。”
“头儿,咱不带这样的啊。”刘旭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我,“俊男靓女都被你独占了,还说风凉话,你好意思吗?”
我淡淡一笑。
“不然咱们换换?”
“换?怎么换?”我坏笑,“我又不能奶孩子。”
“头儿,”刘旭忽然一本正经,我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忙屏息凝神。
“你丫真缺德。”刘旭取过杯子,甩甩头,走了出去。
再见到那些想见的人,是在几天后。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早上,我们几个倾巢而出,赶往西苑。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西苑的这片建筑,熟悉而又神秘。那儿离我的家不远,很多次从它的门前经过,看到那高耸的烟囱,想象着一个人化作一缕青烟,总会心怀恐惧。
这种恐惧源于一个邻居。那时我们整天在院里疯跑,有时就缠着闲着的大人给我们讲故事。有一天一个人给我们讲了个破案的故事,通过被火烧过的大腿骨来判断受害人是死于中毒。那些骨灰、白骨、黑骨,给幼小的我们极大的刺激,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梦中被那些大腿骨吓醒。他有可能是成心吓我们,省得我们再去烦他。很多年以后,当我翻看《水浒》,才知道他讲的是武松为兄长报仇的故事。
这就是我和火葬场——如今叫殡仪馆的渊源。鹏的遗体,今天就将在这儿火化。
出乎我的意料,现场来了很多人。有几个人我见过,像孙海涛、李明生、张洋,围在他们身边的,应该是伟龙公司的人,那些人我应该也都见过,但是印象不深。鹏的哥哥和姐姐,站在另一侧,他们身后的人应该是鹏以前的同事和亲朋好友。有一个人不停地在两群人中间窜来窜去,像是在协调什么,我猜想他就是王江,小在视频里提到的那个朋友。
我和王江通过电话,他说小和他打过招呼,但这几天忙着处理鹏的后事,我们约定葬礼结束之后再见面。
鹏的遗体被从侧门推了进来,放在前方的正中,迎面的墙上挂着他的遗像。我站在大门口,看不清鹏的样子,不知道鹏的脸是否依然惨白。
黄勇扛个摄像机,站在门口的位置,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被摄像,这事先董浩和鹏的家人沟通过。黄勇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件摄影服,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王成刚、张志和董浩混迹在人群中,我和刘旭站在靠后的位置。我们都来了,不仅是践行对小的承诺,更多地是为了工作的需要,我这样说服自己。
刘旭不停地东张西望,忽然她捅捅我,我回过头看去,秦莺身着一身黑衣,缓缓走来。她手擎一支白菊,脖颈里的白色丝巾若隐若现,一副硕大的“黑超”遮挡了大半张脸。
“看到没有,又是‘黑超’。”刘旭在我耳边嘀咕着。
女人就是女人,什么场合都忘不了八卦。
秦莺注意到我,扭过头看了一眼,但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鹏。在鹏的身前,她停住了,轻轻地把白菊放在鹏的头侧,然后就像那天在停尸房一样,久久地凝视着鹏。
秦莺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尤其是伟龙公司的那些人,估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鹏的夫人,尽管是前夫人。
鹏的姐姐走上前去,揽住秦莺,秦莺跟随着她,退到一边。
我从远处看着这一切,心中恻然。我不禁想到,如果灵前站立的是小,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悼念仪式很简短,由孙海涛主持,李明生致悼词。或许人死为大吧,所有的悼词都对死者溢美有加,李明生也不例外。上次和他在他们集团的驻京办事处见面,我就被他的风度所折服,如今他在正式场合的表现,更令我对这个大型国企的老板感到钦佩。
三鞠躬后,人们依次上前瞻仰鹏的遗容。我随着人流向前走,终于又看到了鹏。
鹏安详地躺着,脸上有一抹红晕。这应该是美容师的功劳吧,没有见到惨白,我心安了许多。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西装,就像在梦中。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嘴仍微张着,他冷冻的时间太久,那张嘴再也合不上了。
那支白色的雏菊,紧挨着他的头发,绽放着,就如同鹏曾绽放的生命。我一阵唏嘘。
工作人员推走了鹏,我注意到鹏的家人很克制。鹏的姐姐只是轻声啜泣,秦莺紧紧搀扶着她。
我们在外面的广场等候鹏的骨灰。有一些人走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鹏的家人已经买好墓地,稍后,会直接安放骨灰。
与儿时的相比,殡仪馆的烟囱小了许多,我点着一支烟,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它。其实大与小又如何呢,它的功能并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鹏就将和千千万万个被送入火化炉的先驱一样,幻作一缕青烟,只留下一捧白色的骨灰。
曾一路同行的鹏,终于要永远地去了。鹏,一路走好,我在心中默念。
十几辆轿车、两辆大客车组成的车队,在京城高速路上向东北方向疾驶。我的车夹在车队的中间,看着两边的景色快速地向后退去。雨后的原野,到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让久居城市的我们,心情豁然开朗。
“想什么呢,头儿?”身旁的刘旭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啊?”
“今天来了不少人,看来那天嫂子说的没错,王建鹏的人缘挺好的。”
“是啊。”刘旭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个李明生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说公司业绩做得相当好。”
“是。”
“但是我有个感觉,真正和王建鹏亲近的,都是以前的同事、朋友,基本上没有伟龙公司的人。这不奇怪吗?无论如何,公司开办两年了,也得在公司培养几个心腹吧。”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怪。”
我们随着车队在一个路口出了高速路,继续向北行驶。
“会不会是公司的业务在他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我琢磨着刘旭的话,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但它究竟是什么,我却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