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当我精疲力尽地伏在安的身上,安会轻轻咬住我的耳垂,问我,“有你这样的哥哥吗?”
我总是闭着眼,不去回应。安柔弱如丝的气息吹进我的耳蜗,让我茫然。
是啊,有我这样的哥哥吗?我自问。当然我知道,安的这句话,尽管有一些哀怨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调侃,只是这样的调侃,在那样的时刻,却又无法不让人心生暧昧。
除了哥哥,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是什么?
的确,我们早已超越了兄弟,但究竟什么在维系着我们,我却不愿多想。我宁可选择逃避,没错,就是逃避。
之前的情感磨难,让我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我不敢露出一点点的希望,唯恐再次体无完肤。
还有,我们都是男人,难道不是吗?男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是越来越糊涂了。
只是,于安,这样公平吗?
我想起安离京前的平静,但愿那不是假象。
手中烟头儿的火焰,渐渐逼近我的手指,我感受着刺痛般的灼热。我叹了口气,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黑暗中,我听到了小月河缓缓的流动声。我拍了下大腿,向静谧的深处跑去。
我披着浴衣,眼前屏幕上的企鹅仍是黑灰色,一动不动,仿佛在很久以前,生命就已经飞逝,只留下一具躯壳。我进入安的空间,仅存的几张照片,微笑着看着我,就如同特地提醒我,那些逝去的日子,并不是梦。
我凝视着屏幕上的安,突然意识到,除了偶然在他空间相册里发现的照片,我连他的一张照片也没有,无论是电子的,还是已经洗印好的。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虚空,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抓住,除了那沉甸甸的回忆。只有回忆时才能感受到那份沉重,而经历时却是淡淡的。安就是彩虹下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灿烂的微笑之后就是决然的离别,就像徐志摩的那句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也曾经想过要他的照片,那是在灵山归来之后。渴望清晰那张脸的冲动,差一点让我在键盘上键入我心中的文字。那张脸,偶尔清晰,更多的是模糊——幻作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每当我回想起帐篷里的点滴,那张破碎的脸就在我的心底蹿个不停。
我终究没有键入那些文字,原因我自己都不清楚。后来的日子,当安一路从湖南飞奔回京,我们在通州的蜗居相聚的那一刻,他的脸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
所以我一直没有要他的照片,我们也从未有合影。一度我以为,我们彼度此都深深地嵌入了对方,并不需要那些形式。可是在这寂静的深夜,虽然我一闭上眼,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清晰而又栩栩如生,然而无力的虚无却紧紧攥住了我。
在鹏家看到那些照片,我自觉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身边有很多人,尤其是古怪精灵的刘旭也在。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它们震撼了我,倒不仅仅是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浓浓的爱意,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一点,但或许只有我,才能觉察出隐藏在背后的深深的绝望。
那是他们的绽放,绝望般的绽放。
他们远离城市,远离熟识的人群,远离一切的生灵,在无人的海边,尽情地绽放。
或许他们这一生,那样的机会,只有一次;那样的心境,也只有一次。
对摄影略知一二的我,一眼就看出那些照片不可能是自拍的。所有的照片都是在海边拍摄的,应该是在同一天或同一段时间。一定有一个人紧紧跟随着他们,抢拍下那些难忘的瞬间。我不知热恋的情侣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当着一个外人,可以进入自然而忘我的状态,至少我做不到,即便是和一个女人,我也做不到。
我钦佩他们的勇气,也羡慕他们能有知己,可以保留下那些难忘的光影。
但那一刻,煞风景地,我想到了那些结婚照,每对新人结婚时挂在客厅、挂在卧室的虚假、做作的照片,被人摆弄来摆弄去所拍下的光影,徒劳地向彼此、向众人证明着什么。
自然,他们是自己的导演,他们的照片也绝不虚假、决不做作。
但是看到他们的真情流露,我还是想到了那些结婚照。
是什么促使他们拍下那些照片?他们需要证明什么?
优美和凄美只一步之遥,或许我的心境,只能看到凄美?
让心在灿烂中死去,让爱在灰烬里重生,难忘缠绵细语时,用你笑容为我祭奠。
我的眼睛潮湿了,雾霾在眼前升腾。
躺在床上,我习惯性地拿起那本英文书,最艰难的印度一页已经过去,接下来的太平洋诸岛读起来就很顺畅了。我一直很敬佩波利尼西亚人,他们的先祖几千年前只凭借简陋的独木舟,就能横渡几千公里的太平洋,这个成就比我们熟知的郑和,还有后来的达伽马、麦哲伦之流,不知强上多少倍。
书上的一幅插图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地图,确切地说,只是几段绳子。我很好奇在没有文字说明的情况下,这样的“地图”到底能够传递什么信息,可正是它们,代代相传,指引着人们在海洋驰骋的方向。
我盯着那幅图,又想到了地下停车场的平面图。从任何标准上讲,那张简陋的平面图都比那张先民的“地图”复杂多了,但是从信息传递和指示这个角度讲,它们的本质又是相同的。
当我意识到我终于又回到案情的时候,不禁摇头苦笑。看英文书本来是想解脱,尽快入睡,结果适得其反。
我索性坐起来,点着烟。今天是案发第五天,尽管还有很多疑点,但大致的案情渐趋明朗。
下午我收到了尸检报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鼻腔与口腔有一定剂量的麻丨醉丨剂残留。凶手应用了麻丨醉丨剂,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不然无法解释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检报告只是证明了这一点。
遗憾的是,在鹏的指甲里,并没有发现我所期望的东西。鹏是个干净的男人,两只手保养得很好,也就是说指甲很短。但更关键的是,麻丨醉丨剂起了作用,鹏在能够反抗之前就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所以这一点倒也不太意外。
尽管是休息日,刘旭还是到电话公司查了鹏家里那个固定电话的通话记录,居然是一片空白。或许鹏从来不使用那个电话,它的存在只是因为上网需要的缘故。不过这就排除了一种情况,也就是说,即便那个深夜鹏是先回到家中然后再出来,也绝不是在他回家后定下来的。
对硬盘的检测结果,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它不是那台电脑的原装硬盘。这很简单,查序列号就可以了。那是一个新硬盘,硬盘上的确存在镜像文件,但和我原来的分析不同,硬盘里的系统是在更早的时间安装好的,具体是在案发前的两天,硬盘上的原始工作时间记录得很清楚。
单凭这几点,无法推断出究竟是谁更换了硬盘,可以是鹏,也可能是另外的人,假如在那个午夜真的有人进入了鹏的房间。如果熟练,更换硬盘的时间可以控制在三分钟以内,那个七八分钟的时间很充裕。但无论是谁,更换完硬盘后都没有关机。
关键的问题是,被拆卸的硬盘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更换这个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