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没有什么文体活动，晚饭后，族人都散去，亮哥一家围着火灶坐成一圈，叙旧唠嗑。这个小山村所有人的交流都是说壮语，只有在和我以及亮哥交流时方说桂柳话，我觉得置身国外一般。亮哥的奶奶不会说汉语，每次我和她说话都是别人翻译。这个和蔼的老太太，叫亮哥坐在她面前，用她劳苦一生粗糙如干柴的右手，抚摸着亮哥的头、额以及面颊，她那笑得已眯成缝的双眼，透射出慈祥的光芒。

就在这一刻，我心中生一个坚定的念想，我要学会说壮语，我要在亮哥爷爷奶奶有生之年，能够和他们畅所欲言，我要了解这对迟暮老人，我要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的一切。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爱上他的家人，他父母的故乡，他的民族，以及他民族的民俗民风。亮哥生命中的前22年我没有参与到其中，他今后的生活，我一定要全程参与，我要学习他们民族的语言，我要学习他们的文化。

临睡之前，我告知亮哥我想学壮语，亮哥教会说了第一壮语：谷买猛(Gou maij mwngz)。

（五十四）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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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百色的小山村呆了两天，第三日启程返 到柳州后，亮哥马上要启程返校。亮哥和我同坐我的车，亮爸亮妈坐另一辆跟后。快到到邕城之前的服务区，亮哥从我的车下了，上了亮爸亮妈的车。

当我开车准备下高速公路的时候，看着后视镜中擦肩而过的亮哥一家人，消失在视野中，心中不免惆怅阵阵。回头又是一个人，走在与昨天一样的路上，花依旧，但不美，鸟依旧，却不唱。阳光下，眼泪也是晶莹剔透的闪亮。

2008年春节，我们岑家所有成员都回到S县城，在爷爷家里过节，在帝都的五姑、五姑丈及表妹回来了，就连很少来爷爷家的二伯母也来了。

爷爷奶奶见到全家人好不容易聚齐，兴高采烈的说着他们有多么期待见到大家，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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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全家族人员到齐，一场有预谋地针对二哥的批斗会即将开始。

二伯父始终没正眼看二哥一眼，他们两父子一直没有和对方说话。

全家族除夕团圆饭刚吃完，尚未收拾饭桌，二伯父阴沉着脸开始发飙了，对二哥面提耳命说道：“阿松，我告诉你，我们绝对不允许你搞同性恋！”二伯父用“搞”这字，传到我耳朵特别刺耳。

二哥沉着脸没说话，二伯母跟进说道：“松啊，听妈的话，改过来吧。”

二伯母的话语刚落，四叔提高嗓子说道：“我觉对不允许我们家里有同性恋这种变态。同性恋违反天理，违反人伦，违反自然。阿松，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老爸也开闸说话了：“阿松啊，同性恋是很丢人的事情，和女人结婚才是正常的，你不论如何一定要改过来。你不改过来，我们岑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别人会戳我们岑家的脊梁骨嘲笑我们，你让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而且别人也会歧视你，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二哥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没有回应任何长辈，任由他们说话，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老爸的话令我心中顿感悲凉，我之前还梦想着哪怕别人不能接受，但是老爸老妈看在我和亮哥关系密切，亮哥为人处世不错的份上，兴许有一丝接受我们的希望，可是现在看起来还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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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二哥不吭声，二伯父愤怒的站起来，急速走到二哥旁边，把二哥从椅子上拽起来，几乎咆哮着喊道：“我们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叫你不要搞同性恋！”

二哥一甩手,甩开了二伯父，冲着二伯父大声说道：“你们以为同性恋是我选择的吗？你们以为同性恋可以改吗？我从小就喜欢男生，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我自己有多么的痛苦你们知道吗？能改的话我早就改了！”

四叔满脸的不解，盯着二哥说道：“既然你痛苦，那就不要做同性恋了！不喜欢女人也得喜欢！不喜欢喜欢也得结婚！你结婚后，你会感受到女人的温柔、女人魅力，你喜欢女人的。”

二哥说道：“我这辈子只喜欢男人，我不会和女人结婚，不能害女人……”

没等二哥说完，在二哥旁边的二伯父啪的扇了二哥一大耳光，二哥嘴角鲜血直流。“你这窝囊废，生你有个卵用！”二伯父咆哮着，他在困惑，他在反感，他在盛怒，他在宣泄儿子带给他的羞耻。

奶奶和我妈惊慌的声音响起：“好好说，不要动手……”

未等奶奶和我妈的声音落下，四叔咣的一声猛拍饭桌，然后嗖的站起来，桌上几个碗跳起来，几个杯子震倒了。四叔指着二哥，怒喝：“同性恋有什么好呢！你自己都有条卵，你居然也喜欢卵！如果你还要坚持搞同性恋，我们就和你断绝关系！”卵是柳州方言，和现在网上流行的“然并卵”的“卵”同义，意指男性（河）性（蟹）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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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做我儿子了！你不要姓岑了！”二伯父继续红着脸咆哮，盛怒之下，他的声音已然失真。

二哥向后退几步，离开桌旁，疼痛、委屈、失望令他身体轻颤，他对着二伯父寒声喊道：“不做你儿子也无所谓，你从小到大有关心过我吗？你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吗？改姓改名我也无所谓！我就是改不了性取向。”

二伯父一边冲向二哥，一边咆哮着：“我和你妈白生你了！白养你了！”待到二哥身边，他一巴掌朝着二哥甩去，二哥用手一挡，二伯父的手啪的一声拍到二哥手臂。二伯父怒气未消，扬手欲继续扇二哥。我赶紧起身将二伯父拉开，把他往后推。这过程当中二伯父还几次跃身欲冲向二哥，均被我挡住。

奶奶、大伯母、大伯、我老爸老妈纷纷起身挡在二伯父和二哥之间，异口同声的说：“好好说，不要动手！”

屋里已然乱成一团。

“阿松，我在北京也听说过同性恋，也见过别人的孩子是同性恋，我也能接受他们的孩子是同性恋。可是我就是接受不了我们岑家的孩子是同性恋。我实在想不通有人为什么会喜欢同性。是不是你从小缺乏父爱，想弥补缺失的父爱就喜欢上同性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去找心理医生，可以去治疗！”一直坐在一旁静观的五姑也开始发话了。

没想到作为知识分子的五姑也有这样的观念，我的心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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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姑，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可以矫正的，看心理医生没用！”二哥回复平静，平和说道。

“阿松，不管是不是天生的，世人都不会认可同性恋，大家都觉得同性恋是变态，何况同性恋容易得艾滋病。我们不想你得艾滋病！”我姐姐也加入批判的队伍。

二伯母忽然呜呜哭泣，眉宇间凝固着伤心，她实在不能理解儿子的行为。丈夫的粗暴与背叛，令她半生历尽沧桑，而儿子在她认为的错误道路执意孤行，令她心如刀割，她哭着说道：“仔啊，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给你的爱不够，你才变成这样。妈妈会补偿你，妈妈求求你，改过来吧，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吧，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