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里是喜欢王小燕的，由衷的喜欢，或许应该说是爱。很深很沉重的爱。两个人暗地里和好，两家仇恨一直持续，碰到面则怒指叫骂，偶尔也会当众打斗，更多的是周家人的兄弟蛮横，期间王家也少不了挑事生非的。总之，这些琐事归咎到底，都是王小燕和周小里的错。

两个人熬到一九八九年秋天，便不顾家人的反对要在一起。之前闹得人尽皆知的丑事，在周家人看来是不光彩的，极力反对。王家手段更是绝顶，扬言说宁愿让王小燕嫁个瞎子也不嫁给周小里，还数次将王小燕捆绑软禁。同年入冬，周小里偷了家里一笔钱携王小燕出逃了。

最初，周小里和王小燕只逃出家不远的一个小城镇。周小里还算疼爱王小燕，无数次对王小燕说：“我一定让你过得比别的女人好！”为此，周小里去做苦力活，王小燕则在家闲着，做些琐碎家庭的活计。不多久，王周两家得知两人的下落追了过来，周小里半路上听到风声，丢下手中的活，急冲冲回来连行李都没收拾，把钱收拾着落又带王小燕逃上去广州的火车。

一九九零年初，王小燕再次怀孕，也就是两个人已经到达广州的时候。在广州，周小里一样对王小燕疼爱呵护，过着两个人甜蜜的生活。周小里在广州继续做劳力活，他脾气牛，在当地惹恼很多人，常常的，他会满身血伤回家。王小燕见他这样，几次反目。周小里总说下次不会了，但下次的下次下次，他总跟别人打架。这年，孩子出生了。孩子的名字是王小燕取的，叫周吉，王小燕取这名字的蕴意是一家人以后平安吉祥。

周吉出生后，确实给三口之家带来很多的如意吉祥。周小里打架少了，“仇家”上门闹事少了，王小燕还找个洗碗的活。三口平安平静过了一年。

一九九一年，周小里自己有了辆三轮车，从那开始，他便起早贪黑在外面踩车兜客人。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和当地三轮车夫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矛盾持续到现在，到他死亡前。按王小燕认为的，周小里的死应该和那群踩三轮车的有关。周小里真正和他们发生矛盾，是因为抢客。里面的事谁说得清楚，周小里平时也不爱与王小燕说自己外面的遭遇。

总之目前来说，周家还不知道周小里死去的消息，王小燕也不敢回去。至于孩子，王小燕想：走一步算一步，两个人始终是饿不死。

王小燕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为孩子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阿声听完久久不能回应。

阿声后来的日记常常说：人都一样，只要你活着，都必须经历一些别人所不能承受与相信的东西。

王小燕与周小里就是一个例子。

阿声本身就是一个例子！

谁相信？

就在阿东离开广州到上海没几天后，阿声再一次来到王小燕的住处。

阿声没什么话说，逗着周吉玩耍。王小燕在附近一家酒家（大排档，酒店）找份活，有时将周吉丢在家锁着，有时会背着他去干活。

阿声来王小燕家这天，王小燕在酒家那边干活，周吉锁在屋里。

孩子小，但非常聪明，不哭也不闹，不知道怎么搬来凳子搭起，然后爬到凳子上，一个人抓住窗户上的护栏杆，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窗外。

阿声就站在窗外，与他逗笑。

阿声这天的日记写道：我总会有很多的疑问，比如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对这孩子说话，为什么要看着他，为什么要替他伤心甚至掉眼泪。

周吉会说话，但不是很清晰，这和父母教导有关系。

王小燕让周吉称阿声为阿声叔叔。

唯一，周吉叫得，说得最清晰的就是：阿声叔叔！

阿声意外。

王小燕也意外。

那天阿声陪周吉很久，应该说直到王小燕回来。

王小燕其实没有下班，而是回来给孩子弄吃的，侍奉完孩子，她又得赶去忙。

回来看到阿声站在窗前，王小燕是掉了眼泪，没哭。阿声发觉的时候，王小燕故意别开头擦眼泪。然后，王小燕一声不吭开门，简单弄两个菜，是头天晚上的菜。

阿声坐下来和孩子一起吃。

王小燕坐一旁看两个人吃，直到走前都无话。

王小燕要走时说：钥匙我留给你一把，你出去把凳子帮我拿到外面去吧！怕他摔了。你要是走了，顺便帮我把门锁了。”

阿声只应声好的。

王小燕走了。

这一天阿声整整陪周吉一天，教孩子说话。

阿声日记记道：孩子比我学生还要聪明，有日能读书，一定比其他孩子优等。他发音有问题，纠正几次，竟然能说清楚了然。我说：爸爸！他说爸爸！我说妈妈，他跟着说妈妈！

阿声那日到家总来回想当天阿东没离开广州时说的话。

阿东说：上次回东北，我们家的问孩子怎么办？

阿声来来回回想阿东的话，又不自觉想那日家外面两家孩子发生事端的事，想阿东当时表现的情景。

或许，阿东想要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或许，自己选择错了，或许，当初自己失足过早，过深。

现实，过去已经成为过去。

阿声又想到王小燕和周吉。

这一夜，阿声睡到半夜，居然坐起来，一个人呜呜地哭起来。

再醒来，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