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出院的时间是晚上。
阿声说先在医院休息一晚，让医生再好好检查检查，明天白天再走也行。
阿东说什么也要当晚离开。
那么，下午暂时平息的事情，到了晚上他们要离开这会，事情又有了延续。
这个延续是周小里快不行了！
气氛很不对，阿声听到隔壁病房哭哭闹闹的。
那是王小燕的声音。
阿声想过去看看。
阿东没表态，表面上的意思阿声也能读懂。阿东不想过去惹是生非。
阿东说：“我确实找过周小里。当面质问他的真名字！他都这样了，我不是在追究以前的事。你知道，我脾气冲了点，口有点快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阿声才知道阿东听他说隔壁病房的人疑是周小里，想过去证实，过去一看，辨认不出什么，就问了。结果周小里冒出了一句话来：“招待所。”阿东的确认就是这句话。
阿东当时是愤怒的。没想到，阿东骂了周小里一句“活该，报应”引来王小燕的那场永不平息的事端。
阿声认为用“永不平息”来形容这个事，是最恰当的，因为时至后来，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因为“活该，报应”！或许，阿声后来想想自己，自己更多的也是活该，报应吧！这是后话。
那边哭得厉害。
阿声忍不住对阿东说：“东哥，我想过去看看！”
阿东半斜躺在床上，鞋子已经穿好了。
阿东没话。
没有等到阿东的回答，阿声低着头，不快不慢走出病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走进那个哭闹的病房离去。
这个病房，是另一个世界。
几个医生围一张床，病房的灯光惨淡得出奇，白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阿声的耳朵里，满满都塞着哭叫的声音。
哭的是王小燕和孩子。
孩子没有睡觉，此时已经是晚上。
孩子就在王小燕的怀里。
床上，周小里平躺着，一眼过去，看不到他肚子上的起伏。
阿声浑身瑟缩。
孩子的哭声更叫他抖动的厉害。
医生发话前，是闹，是乱。
医生发话了：“抓紧时间！”
王小燕没了声音。
王小燕傻了。
王小燕一停声音，孩子的哭声也跟这停。
病房顿时静得可怕。
阿声在心里说：我现在在坟墓里！
良久，王小燕说了一句：能过今晚就没事了？
这是骗人的话，是自己骗自己的话，可能想安慰自己。
阿声觉得王小燕可怜，这个世界里，没有第二个人来安慰她了！
阿声很想走过去，安慰一两句，想想白天的事，最终没有勇气走上去。
医生走了。
医生就从阿声的身旁走过。
阿声逮住一个医生，细声问了句：“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回答得很冷，说：“希望能熬到明天早上！”
医生说完点味道都没留下，消失了。
接着，王小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跪在病床前“诉说”：孩子都还小呢！你再睁开眼睛瞧瞧孩子！小里啊！
王小燕说了几句，都重复那句话，说着说着便又放声哭泣。
孩子此时不哭，他母亲哭，他却笑，向阿声这边笑，偶尔还看到他向阿声招手。
王小燕说：“你说的好听，说过来了我们都有好日子过。你真的骗了我，我真不该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你，你能怎么样？你说啊！你毁了我啊你知道不？你是个男人你站起来给我瞧瞧，给孩子瞧瞧！”
明显，周小里“死”了。
王小燕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床上。
孩子到了床上，摸住他父亲的手，哈哈哈哈地叫笑。
阿声心都跟着这情景崩溃了。
王小燕说：“你说，孩子有你的份你要管，而其要管得比我多。你说你是男人，得养家，你瞧瞧你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呀！你养什么家？啊？”
王小燕捂住嘴巴，一只手从孩子身上收了回来。孩子在床上肆无忌惮。
孩子爬。
孩子蹦。
孩子笑。
死亡和悲伤完全和孩子没有关系！
阿声闭上眼睛，而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阿声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孩子正准备从床上倒下。
阿声的眼睛快一步，脚步也快。
阿声接住了孩子。
王小燕眼帘都不抬，声音弱小传出来：“摔吧！和你爸一起去吧！留我一个人受罪得了！”
阿声抑制不住了，带哭腔道：“事情没那么严重。振作点。”
王小燕应该是没有了白天的怒气，这会儿是感激。
她感激抬头望住阿声。
余下，是静。
静到最后，忽然听到周小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阿声如被闪电电到了一半，耸立起来，汗毛的耸立。
王小燕则极度悲愤。她几乎要跳起来，趴在床上，使劲摇周小里：“醒了？醒了？”
周小里眼睛几乎睁不开，脸上的臃肿颜色更灰暗，完全不再是皮肤特有的颜色。
周小里一下子又没有了声音。
王小燕哭了，死去活来的哭。
最后，周小里眉头动了两下，嘴唇微微张开几下。
王小燕顿住声音，明白什么似的把耳朵凑过去。
周小里有话说，但对王小燕说些什么，阿声不得而知。
有一会儿的功夫，王小燕头伸了回来。
王小燕含泪对阿声，几度开口要说话也没说得出口，泪水一个劲地掉。
阿声期待她说点什么。
孩子的手不停地挠阿声的脸。
孩子的手指甲很长，刮在皮肤上，微痛微痛的。
但阿声心里喜欢这种微痛。
王小燕终于说：“他想跟你说话。”
这是阿声想不到的。
阿声战战兢兢凑过去，王小燕接过孩子。
阿声慢慢把耳朵埋近周小里的嘴巴。
停了很久，听不到声音。
阿声感觉到的就是微弱的一股气息断断续续喷在耳朵里。
阿声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阿声想到母亲临死前的情景，想到母亲眼神，她的一些手势。
阿声喉咙这是卡了东西，硬疼硬疼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
周小里身子有点抖动，看得出来他在使劲，使劲说出话来。
末了，周小里的手僵硬地移过来，贴在阿声的手背上。
阿声急忙握住他的手。
阿声再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次，周小里说出来了。很微弱的声音，却令阿声耳膜震荡！
周小里说：“我对不住你，韦声。你一定要原谅我。”
阿声没移开耳朵，但一直点头，泪水跟点头一起洒下。
周小里说：“原谅我！我错了——”
声音又卡住了。
阿声以为周小里真的要“去”了，呜呜地哭起来。
大概在周小里说话那时，王小燕找医生去了，医生进来后，阿声不得不离开周小里站在一边。
后来阿声的日记里提到一点：他说他错了，后面还有几个模糊的字眼，不是很清晰，但我应该能猜得出来。我觉得他那时候应该说的是：我儿子，你帮......
医生一直前后左右忙碌。
一直到深夜。
阿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忘记了阿东的存在。
等阿声再回到阿东这边，他发现阿东躺在病床上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阿声没有离开医院，阿东也没出院。
这一夜，周小里没再留下更多的话语。
确切的说：周小里死了！
次日一早，阿声被外面的闹声惊醒。
虽然晚上阿声没睡好，他趴在阿东的病床前，也算小眯了一会儿，多多少少还有些精神。阿东也醒了。
阿东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阿声没话。
有病人从外面回来感叹道：“可怜啊！真可怜！”
阿声觉得隔壁发生了什么，或许周小里真的走了。
阿声一下子没有了伤心。
阿声觉得自己麻木了。
又进来一个病人，病人叹息对别的人说：“你说他妈也不管了，孩子放在死尸上面，不掉下来才怪！”
阿声听着话，精神一下子全部振奋。
是悲怆的振奋！
来不及跟阿东说声，阿声已经冲出去了。
到了周小里这边，周小里的病床被清空，床上躺的确是一个头包纱巾的孩子，孩子闭眼睛，床头放一瓶点滴。
额头处的纱巾，隐隐约约看到血迹。
阿声冲到窗前。
孩子就是周小里的孩子。
阿声四下环望，没有王小燕的身影！
这边，医生说：“谁愿意领养孩子？”
没人说话。
病房静。
所有的议论声都没有了。
阿声想问医生怎么回事，话没问出口，孩子醒了，眼睛没开声音开始震荡整个病房。
孩子那哭声，真的叫人心里颤抖流血。
阿声心里想：和我一样没了亲人，谁都不要你了！
阿声想不明白，周小里死了，王小燕去了哪里？难道这不是他们的孩子？父亲可以不要他，那母亲呢？
阿声在日记里记道：我很想征求东哥的意见把他抱回来，我真的不想看到孩子这么凄凉。
结果，事情又有了转机，接踵而来又是个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