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日本归来的泽与往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至少我没看出来。我没有和她提起我收到的照片，而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改变，在外人的眼里，我和泽依旧是相濡以沫的典范，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我和泽是相望江湖的舍友。我们可以一道出游，吃饭，会友，却不能像以往那般无所顾忌地畅谈，我们的话题始于理想，止于人生。谁都无法再触及对方内心更深层次的感受，却说不好是彼此刻意的隐藏还是无意的回避。而更加显著的变化是，我们两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提起曾经。无论是玩笑还是认真，都会引来一场喧嚣的吵嚷导致冷战，而在这样的不能触碰里，泽的反应越加明显，我想不透这种剧烈的反应是来自哪里，索性在能忍的时候一言不发，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措词还击。

我们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吵一阵，好一会。疲惫不堪，面目全非。最终，还是爆发。

那一日，因为早已与老友相约去探望，而泽的公司还有事情处理，所以，我只得一边浏览网页，一边等着她。百般无聊中，还在线做了一个测试，关于爱情的保鲜期，这样的测试，让我也自问。面对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我与泽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好容易捱到泽出来，我已经在等候区快睡着了。泽面无表情地说：“走吧，喝水。”同时，递上手里拿着杯子给我，这里有她泡好的茶水。

我有些诧异，这早上还挺正常的人，怎么工作一小会儿就这样没好脸了，布满杀机。我暗骂这讨厌的工作，把泽折磨的无常。但也没太在意，想着刚才做的测试，我在风里问她：“你觉得咱俩爱情还保鲜着没？”

泽头也没回地说：“你觉得呢？”

“问你呢嘛，你说一下嘛~”我丝毫没有介意她反应冷淡，甚至是生厌。

“你看我什么时候问过你这样的问题，我问过吗？”泽怒气大增。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一堆事呢。”接着，她拿起电话给助理打了几个电话。

于是，我就安静了。不再说话，或许她真的很忙，但还有许多工作以外的事需要应酬，我甚至觉得自己总来公司粘着她很罪过。

离开公司的路上，沉默半晌，泽接着开口：“你怎么又这种表情？”

我本不想回应，因为我已经对她这种莫名而来的脾气很烦，但又经不住她一再地追问，所以，回道：“你能不能克制一下，别不管是谁招你了，你都冲我发脾气。”

“我怎么你了？”

“没怎么。”

继续沉默。

“你干什么盘问我？”

“啊？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上。”

“早上……”我脑子里飞快将今天早上和泽一起有关的片断翻阅了一遍。噢，至此，我才明白过来泽这顿不小的脾气是冲着什么来的。

“你看看你的脸，我怎么了？什么你跟人聊到快十二点，你对我有半点信任吗？”

“你意思你和别的女人聊到半夜十二点，我都不能问是吗？”

“那你信任我吗？我聊天怎么了？”

“我都没说过你怎么了，你干什么这么大反应。我只说你都那么晚了还聊天，这里面有过半个字提到信任了吗？”

“你那表情都是不信任！”

“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早就不在意你这种生活方式，因为我们需求不同。”

“我什么需求？我在你眼里怎么就那么卑鄙？你信过我吗？”

我冷笑：“我信没信过你，你问我？再说了，我说，我说的话没有半点不信任，只是普通的一句聊天，你非说我是不信任你，咱俩这么吵有意思吗？”

泽压根不理我的话，始终偷换概念，以信任为题：“你不信任我，何必天天死守着我，非要跟我过。”

我竟然一时语塞。不是我没有言语去回击，而是，我茫然面对这个曾经也向我说着爱的人如此冷漠地指责着我，仿佛这场爱情，是我死皮赖脸的乞求。

忽然想起，刚刚在争执之时，还想要帮她提东西的模样，当我拿起放在地下由包装条捆扎着的货物时，泽生生从我手里拽了出来，包装条对我手的扯痛，远不及眼前这个人的无情更让我痛。这个说过无数次心疼我的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心疼着我。

接下来是两个人的咆哮，真是很可怕。不是某一个人很可怕，而是两个人都很恐怖的嘶吼。没有顾忌，只剩咒怨。究竟是谁的错？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泽与友人进行了恰如其分的会谈，相见欢，这么分裂的两个人，是不是很可悲？

离开友人的视线，我执意不再和泽同车而行，在我已经走出很远，看路边车来车往，泽的电话打进来。

“回车这来。”

“我已经走很远了。”

“我说让你回来，你听见了吗？”

“我不想回去。”

“我说话你听不懂？”

于是，我又很听话很贱地回去了。在泽的面前，我没有尊严，无论我愿不愿意，她只需要我听从她的安排。

车里的两个依旧没有什么话题，我真的已经吵够了，我想她也是。但是，没有就此完结。

“我们俩个人是不是性格都有问题？”

“是吧。”

“你跟我分了多少次了，没完没了你？哪次分的了？”

不回应。

“我问你呢，你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

“我觉得特别没意思。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因为一句话就会恼羞成怒，对我这么不耐烦，全都是厌恶。”终于我开口。

“你意思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龌龊，如果你觉得你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你天天腻歪着我干啥！”

“你是骂自己还是骂我呢？我有病呀，看谁龌龊谁肮脏就跟谁在一起？我都说了不想上你的车，我想一个人回去，你干嘛非让我上车？你是不是觉得你刚没骂够，没发泄好，必须让我回来接着骂呀？”

“你看看你那样，C，我叫你回来，是觉得你没带钱包！”

我心里一动，呵呵，已经不能正常对话生活，却还是这样的牵挂，多么讽刺。

“我已经不要求我们在面对外界诱惑时态度一致了。你需要新鲜，我喜欢安稳。我说过无数次，我的世界只你一个人就可以了，你的世界却不能只是我。”说罢这句话，我心里想，或许，这才是当初泽选择我的原因，只因为我可以很淡定只对着她一个人，只因为我可以任由她把控。所以，我什么资格去埋怨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从一开始就是被动。

“你敢说你没要求一样！”

我回答的很轻：“或许，我曾经想过要一样，但是，我早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我对你说过，我和你应该像大多数夫妻一样，可以搭伙过日子但绝不过问对方的生活。”

于是，僻静之处，我下车。泽继续她的路。

关于所有的争执，我想说的是，并不是泽做的不够好，最错的在于我当初的选择。当我第一次真实地体会过泽与我处事不同的时候，就应该彻底断了这段情，而不该丝缕纠缠到今天看着彼此狰狞可恶。面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当你不能去改变的时候，就需要学会接受，当你不能接受的时候，你还可以选择放手。我们可能永远在学习如何用理智去控制感情，却往往在失控之后，才惊觉。

若得一切处无心时，即无有一相可得。何以故?为自性空,故无一相可得。无一相可得者,即是实相。我们渴望永恒，可它却说因为得到了所以必然会失去；我们渴望年轻，它却只肯画一道道年轮给岁月的脸；我们渴望恒常美丽，并把信心交给“未来”，未来却说，除了一个当下，我何尝存在，当下无常，我却只能如常。于是，夜静，听着《永远の嘘をついてくれ 》泪流满面……留言给泽：没有谁的爱情可以是最好或最坏，没有谁遇见的人是最对或最错，所有的，只有合不合适，因珍惜而呵护最终成就我爱情的人，就是我的爱人。所以，有勇气放手让彼此好好生活，勇敢笑，用力活，是我想要的人生。就这样吧，在不那么怨恨的时间里，给彼此爱的尊严，那么，就算有一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她，凭借当初奔腾蓬勃过的记忆，还会想要在心底与她默默话别，也是圆满……其实，我们不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

最后，时至今日，又能近一年之尾，真好！

所以，接下来圣诞节快乐，新年好！各位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