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只能自己默默地生着闷气。
等着在沉默中爆发，或者在沉默中沦亡。
“吴悠，最近过的怎么样？”
临街的咖啡厅里，秋山在我对面坐着。
南方的立夏比北方的夏至都要和暖几分，街上来往的都是打扮清凉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带上一丝燥热的风穿人而过，留下不显眼的热意，使人与夏风一般无二地躁动。
我慢悠悠地啜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好不坏吧，就是每天闷在酒店里，有点无聊。“我回答秋山的问题道。
上一个项目，我与秋山恰好都参与其中。我们两个也正是在共事的过程中成为彼此欣赏的好朋友。
一个项目组里大概十来个人，彼此之间有的此前就是共事的同事，也有的是像我这样挂单的外援。项目开始时我们飞快结伙，项目结束之后，我们这几个人又飘蓬般各自开始新的工作。大部分同事因工作相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唯一例外的，是秋山。
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圆滑周到的性格。我就不说了，想我之前能说离职就离职，因为不愿逢迎站队这种事就能任性告辞，任谁都看的出我是个什么傲气性格。
秋山比我更甚，之前一起工作时，她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只看工作进度一点人情也别想讲。
直爽，硬气，我喜欢。
相似的人之间会有莫名地雷达，冥冥之中告诉你，嘿，这个人跟你是同一类的。有的人不爱和跟自己像的人来往，但也有的人就偏爱与自己相似之人相处。
秋山是后者，恰巧，我也是。
我俩一样的任性，一样的不妥协，一样的直来直往。
也许我们这样的家境里就会养出这样的性格，因为从来都是衣食无忧，所以有底气说不。
不像西姐，自幼很少有说不的机会，长大了才会…
“嘿，我问你话呢。想什么呢？”秋山伸手在我眼前摇了摇。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又拐到了西姐身上，一时气结，“啧，没想什么。你刚刚问我什么？”
秋山挑眉笑笑，却也没抓着我跑神的事不放，“我问你怎么跑到酒店去住了，房子呢？”
我摸摸鼻子，低头看着精致的甜品不说话。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事确实不好开口。我与西姐的关系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就算我不介意朋友知道，也总要考虑到西姐的想法。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与西姐，已然是结结实实牢不可分的一体了。
眼前的碟子里装着几个精致的小泡芙，外看着是酥黄的的脆皮点心，实际上里面却是一口奶油。泡芙若是不想被人一眼看到奶油，就得小心翼翼地把真相藏在身后，省的一开口就露馅。
我感觉自己现在跟碟子里的泡芙一样，只能牢牢地把真话藏在心里，一时之间陷入不想欺骗朋友和不想暴露西姐的两难境地中。
斟酌了几秒，我慢慢编了个借口：“房子…房东收回去了。她儿子要结婚，要把那房子当婚房，就收回去装修了。我没地方住也懒得找新房，就住酒店了。“
其实那房子就是我自己的…不过也只能暂时委屈我自己又当妈又当儿子一会儿了…
所以，其实说儿子要结婚才搬出来也倒也没错。毕竟，本就是我自己为了谈恋爱方便，才抛屋弃床地大老远跑到城市另一端来住酒店嘛…
秋山没把我迟疑的那几秒放在心上，反倒是为我忧心了起来：“你一个人住酒店啊…那也没有方便做饭的地方啊，你平时都怎么吃饭？”
其实公寓是配了小厨房的。只是我嫌用着不顺手，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饭，便懒得动手。
我道：“点外卖啊。送到楼下，也算省事。”
秋山顿时更忧心了：“那怎么行。你本来体质就不行，胃也不怎么好，天天吃外卖不把人都吃坏了！”
我看得出来，秋山是真心在为我担忧。
我大概想象得到，就和我一样，秋山是个平日里朋友不太多的人。
也许正是由于这样，秋山对待少数这几个朋友会付出全部的真挚肺腑，一心为朋友着想。我与秋山不过相识共事的短短时日，秋山却已经将我纳入了“朋友”的关心范围，细心地注意到了我的身体问题，此时也真心实意地为我担忧着。
她是满心的堂皇阳光，热忱的坦荡。而我却遮遮掩掩有所隐瞒，不肯对着这样难得的朋友完全敞开心扉，这让我心里更愧疚了。
我讷讷道：“没事啦，外卖而已…”
秋山却很认真地摇摇头，“你别这么不在意，不仔细养身体，回头难受的时候你就知道错了。”
秋山向我确认了酒店有锅有炉，之后的事态似乎就不太由我控制了。
“诶我们真的有必要逛商场吗…秋山，菜就不用买了吧！米，米买这么多干吗啊？！…可以了可以了，真的够了…那什么，你就没必要去酒店帮我做饭了吧？”
我拦不住她，只能听话的把秋山带到酒店，听着她出于关心唠叨的养生经，默默把她的好意放在心底。
“到了，就是这一间了。“我打开房间门，侧身对秋山道：“进来…”
话没说完，身后出乎意料地有人出了声：“悠悠，不介绍一下吗？”
…是西姐，她来了。
上次见西姐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
她把我送到酒店，又和我一起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当天没过完，甚至没陪我在酒店里住一夜，就匆匆忙忙地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理智上我应该理解西姐事务繁忙，但是情感上，我没办法不生出一些怨怼来。怨她突然打乱我的生活，怨她在纷纷世俗中把我放在后位，轮过女儿轮过亲戚最后才轮到我。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在这个象征着部分妥协的酒店里待着？
当然，最委屈的还是她整整一个星期没来看我，让我一个人待这。
我幽幽地瞥了西姐一眼，开口对秋山介绍，“西姐，这是我朋友秋山，前段时间在一起工作。”
正想向秋山介绍西姐，秋山却已经率先开了口，“西姐你好，我是秋山。您之前应该见过我，我记得您还给我们全组送过一次零食呢！”
秋山这么一说我瞬间想起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西姐当时还在追我，怕我不收她的东西，直接把零食送了全办公室一人一份，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解释的话噎回喉咙里，脑子里瞬间掠过的万千说辞，现在一个都用不上了。秋山已经替我找好借口，我还是直接选择放弃科普真相吧。当时西姐确实也还只是长辈朋友的身份，只是秋山万万也想不到，两个月过去，一个人的身份竟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变化颇为难以启齿，我就不难为我自己强行解释，也不难为秋山挑战三观了。
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阿门。
西姐听言挑眉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啊，我叫秦西，你好。”
说着，西姐接过秋山手里拎着的一袋食材，我们边说边进屋。
“你们今天出去玩了？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东西不够告诉我啊。”西姐问我。
我怕西姐说漏嘴，赶紧事先把我的搬家借口描补一番，“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一个人住这也懒得做饭。秋山怕我吃得不好对身体不好，想来这给我做点东西吃。”
西姐沉默。她默默把买来的食材规整到小厨房里，脸上的神色看似如常，我仔细看去却发现，西姐眉眼中似乎蕴了一丝郁色，嘴也稍抿了起来。
西姐好像不太高兴。
我惯常会观察西姐的脸色，这个技能的存在远比我接受她的求爱要早。西姐平时心情不常上脸，神色中不带情绪，换句话说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以她的人生经历和如今的职位来看，不形于色的习惯其实有利于她在客户和下属面前建立威信。
而我，一个不喜与人打交道的高级宅，对人的情绪感知显然也不会太发达。
可偏偏西姐对我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