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李群说她要出差,没空照顾我,让卿澄把我领回家去。不想追问太多,反正她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至于卿澄,依旧是单纯又冷淡的模样,没有态度,似乎这一切与她无关。
原本是无关的,我为什么把你牵扯进来,我有后悔吗?不,我无法控制自己,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
不管在公寓还是卿澄家,养病的过程都差不多,大家都不让我问工作,不让我做任何事,废人一样待着,说是“静养”。
难得清闲,翻出一直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卿澄完全看不懂明清时代的小说,要我把故事用普通话讲给她听,一瞬间,心里响起小羽的声音。
哎…
到底是你们真的像,还是我看什么都和你像?
平静的度过了两天,百无聊赖。
午饭时间,和卿澄一起懒在床上愉快的点外卖,刚选到一半,她接了一个电话,我的注意力在食物身上,她全程英文,我完全没在意她和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半晌,回头一看,她握着电话,坐在床边,呆呆的,很不对劲。赶紧爬过去,伸手搂住她
“怎么了?”
“…”
“宝贝?”
“…”
“怎么了啊,告诉我好不好?”
“仔…”
“嗯。”
“我要走了。”
“…”
终于,终于来了,我知道这一天会来,我不敢去想,很怕,现在,突然就来了。
我们相遇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会失去她,再也见不到,连见一面都难。不知道前因后果,心里的直觉不断的告诉我,我不能牵她的手。可我忍不住,我还是牵了她,现在,我要失去了。
身体僵硬,脑袋空白,无法呼吸,耳朵里隐隐听到知了的鸣叫,盛夏的操场边,拼命跑步之后,脑缺氧,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身心被恐惧充斥。
卿澄的体温,紧紧地贴在怀里,不断蔓延,像火般燃起来,烧烬了我的全部幻想。
“仔?”
“嗯…”
“怎么了,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我没事…”
躲开卿澄的手,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给什么反应才好。我能说什么?不要走?不可能的…
我想逃,卿澄却不准备放过我,我这个半残废,哪里拗得过她。
“仔,你生气了吗?”
“…”
“对不起,对不起…”
“…”
“我想你好起来,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会好的。”
“…谁说的?”
是我听错了吗?你在说什么?
抬头看卿澄,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替代品…”
“不,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
“…你就是你…”
“仔,我真的很开心,虽然很短,每天数着,我却真的很开心。”
“…”
“你会忘记我吗?”
“不…”
不要走,不要走,可不可以?
为什么不能说出口,因为我没资格啊…
我可以骗你,却骗不了自己。如果你就是你,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半分相似,那该多好…
你的眼睛…没有了
什么?
火
…
我知道你看的不是我,但是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看过我
宝贝…
我是你的宝贝吗?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傻仔
…
仔,你问我
什么?
爱不爱你
…你爱不爱我?
爱
再问
你爱不爱我?
我爱你
我也是
很久很久以前,就像上辈子,我已经记不起来的那个夜晚,一个丝毫没有防备的傻子,一如往常的抱着心爱的人入睡,以为明天都一样。却不知道,那个夜晚,永远都没过去,太阳再也没出来。
我不想睡。
唔,但是好晚了哦宝宝。
你想睡啊?
唔,你不想睡我就陪你。
那你和我说话。
嗯…说撒子啊?
你爱不爱我?
爱。
你也问我。
你爱不爱我
我爱你,仔,我爱你。
…小羽?
我真的爱你。
我也真的爱你。
(上部学院篇原版对话)
等待的时间特别长,可是一旦知道了终点在哪儿,便转瞬即逝。
本来该凄美的,却很平淡,本以为堕落是个如梦如幻,充满腐烂气息的过程,它却出奇的温暖平静。
卿澄告诉我她要走,七天后,她就真的走了。我们不吃不喝,舍不得睡着,我们寻欢作乐,不能自拔,沉溺在梦境中,忘了谁是谁。我们那么的不舍,直到最后一刻,可是我们却没有挽留,也没有挣扎。
李群说,像个大人一样。
我不知道大人是什么样,我这样算不算大人,觉得没有结果,就不挽留了,就是大人?说到底,就是怯懦,逃避。
我本就不是个勇敢的人吧,否则为什么我不去找小羽?我真的没办法吗?我只是害怕啊,我怕,怕她亲口告诉我—不要了。
假装她只是一时冲动,假装她总会回到我身边,这就是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不要叫醒我,我是假装睡着的人。
卿澄走的那天,我想回家,去河边坐坐,看看那些讨人厌的鹅卵石,还有一点也不美的江景,那里有我儿时的记忆,家,或许并不美好,但这一直是我逃避现实的首选地。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说我想回家,李群说她请个假,我没说话,我舍不得拒绝她的陪伴,除了她,我还有什么?
她还是开着那辆来路不明的mini,现在早晚温差很大,热的时候穿短袖,入夜后又要穿外套,她的后座上丢着我的运动外套。
偶尔,她穿我的衣服,别有一番风情,她说,她是想向别人证明她有伴侣,拒绝骚扰。
你高兴就好啊,我都随你的。
我从没问过你为什么,为什么用我做挡箭牌,你一点不介意人家歧视你的性取向吗?艺术家的圈子就这么开放吗?
这个季节已经有人在河边游泳了,呆坐在一大块石头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呆,李群陪我坐着,一言不发。风向刚好往她那边吹,我手里的烟正熏到她,她却什么都没说。
不骂我吗?
哎…
李群看着我,眼神温柔,难得温柔,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来摸我的脑袋,轻声说话
“没事。”
“…”
我没事?还是总会没事的?什么意思?
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我看了她很多年,就像一辈子那么久,我根本看不出她的模样,漂亮还是平庸,看在我眼里,是模糊的,无法分辨的。
但是我知道,她是美丽的,就像一个盲人也会认为烟花必然美丽绚烂,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全世界都那么告诉你。
我在想什么?我已经疯了吗…
“仔?”
“…”
“好了…”
“…”
干什么?为什么?算了,你高兴就好…
她倾身来抱我,她身上总是那么香,如果和我一起睡,会香到我做梦,梦见很多年前的桃花林,可是,那个桃花林里,和我一起看花的,并不是她啊。
我是不是好久没见过希希了?
不对啊,她之前还为我买手套,说我这样,必须戴手套,冬天更是要小心,否则会痛的。
我一直在痛啊,只不过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撕扯着脑袋和身体的痛苦,空虚,恐惧,让我的时间和空间都变得很混乱。
只要李群不在我的身边,只要我独处,就会想起卿澄无瑕的笑脸,赖在我怀里的温暖,还有那种淡淡的肥皂味,她干净得就像虚假的幻想。
李群几乎放下了工作来陪我,好些天,我不想表现得那么懦弱,努力让自己正常些,却总是搞砸。
每天洗澡的时候都会忽然崩溃,狠狠的哭一场,这种可怕的习惯,从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就开始了,我以为我不会再这样,明明卿澄和白卿羽不一样,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一样?
我有一个行李箱,我几乎没有出过门,这个行李箱是李群海淘回来的,说,她一个,我一个。后来,我们租住在外,经历了一次搬家,到现在这个地方,搬家的时候,李群说,你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锁起来。
我的行李箱里有一套睡衣,蓝白条纹的棉睡衣,是很多年前小羽留在我家的,还有一副她的眼镜。有时候,我把睡衣拿出来洗一洗,就像有人穿它似的。
还有一本空白的日记,日记本是李群买的,这个牌子的笔记本我以前也买给小羽做礼物,不知道她放到哪里去了。我原本是想写日记,李群说写出来会好,我不知如何下笔,几年过去,只字未动。有时候我拿着它,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回头却发现,一个字没有写。李群说,我可以试着用录音机,可是,我录下来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让它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