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说，她有需要，我总会在她身边。话一说完自己竟坐不稳，瘫在床上，脑海里有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狰狞地发笑，眼前冒着金星，一闪一闪地，人有些蒙了。定了定神后，才听见吉儿瘫坐在地板上如泣如诉的自语：……一直以为是她自作多情，不想，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难为这些年来你配合得那么好，让我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唯一。你不是说过因为有我，所以是我，是我是我，所有的一切只因为有我么？你不是说过别离滋味着人瘦么？你不是对我千依百顺宠溺有加的么？原来，你不独对我这样，我早该知道你的心不会为我停留的，它浪荡在我抓不住的地方，可怜我还沾沾自喜……那时你从顺德来看我，我们还是狠好的，我真后悔你来这边工作给了你们机会，她真的那么好么？难怪，难怪你现在很少对我说以前那样情谊绵绵的话了，我早该觉察的，可我只会沉溺……人的感情真的那么不可捉摸么？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不知道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是时候假，难怪你从不轻易不说一句喜欢，原来你是这么的忠于自己的感觉……吉儿忽然站起身，把我从床上拉起来问我说，君，你其实是在怪我调动的事迟迟没有下文？还是怪我平日太任性勉强你干这个干那个？那，我以后再不任性了，再不了，彻底改了，可好？可好？
什么是心胆俱裂，我终于知道了，我相信彼时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扭曲着的。我咬着自己的嘴唇任凭吉儿说什么都不回答一句，吉儿终于放开我，颤着声音说，我又烦着你了，是不是？我推开吉儿转身拿了背包开门就走，刚好和来喊我们吃饭的阿姨碰了个满怀，阿姨问我说，怎么了？你们吵架了？我边穿鞋边说，阿姨，请照顾吉儿。说话飞也似地跑下楼来，出了家属院门刚好看看一个出租车，边钻进去边催促司机说，快，快，快。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前面，前面。
从车里回头看来时路，吉儿没有追来，我知道哀莫大于心死，她相信了我所说的话便不会再追来了。尔后也曾在心里抱怨吉儿傻，抱怨她轻易被我糊弄，其实，假若我是她，我怕也是相信的。我们从来没有挑明过这是什么感情，对以后也没有什么规划，情浓时我又不曾透露一点爱的信息，何况她知道我一直和这个好和那个不错，何况平日自信满满的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那么的不自信，何况平心而论晓双是真的不错。那末，吉儿有什么不相信的？只能说，我太会演戏了。
同事们知道我要上西北，纷纷劝我别去，说是那边气候难以适应，然我意已决，笑笑表现出无所畏的气概，他们便摇着头说我终究会后悔的。他们不知道，我不怕艰苦，不怕难适应，甚至期盼通过身体的受罪来减轻心里的难过。
周六领导设宴为我饯行，董事长叮嘱了我一些话，并不喝酒的我竟也连干了好几杯，微熏的感觉真好，我一直裂着嘴笑。晚宴结束后他们都走了，我却一直不肯离座，董事长的司机平日和我挺谈得来的，也很善解人意，他送董事长回去后又复来接我。我还是不肯走，服务员来收拾杯盘，我不让她们动，他劝我，我也不肯走。他问我此次上去西北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说没有，我指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对他说，我不肯离座，只是因为我怕自己记不住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你要知道，我为这个日子努力了好久，努力了好久，好久。过去就象一场盛宴，可是杯盘狼藉后一切都结束了么？我总不要它结束的，其实我特别不愿意它结束。他听着，可他当然不明白我所指，只苦苦劝我离开。我大概是困了吧，便不再坚持，随他回公司去。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坐起身却发生身边躺着一个人，忙开了灯看，赫然是吉儿！她揉了揉眼坐起来，我和她对视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忘了头疼。我问她，你怎么在这？吉儿却说，你必须走么？我苦笑道，我当然必须走。吉儿又问，一点都不留恋么？凭谁都留不住你么？我拥着被子说，我必须走，必须走。以后你会明白的。吉儿低声说，以后明不明白以后再说，我只是舍不得你。以后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你，你多久回来一次？我装作不经意转过身，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没什么事就少回来。你自己保重。吉儿呆了呆，又问，我以后如何联系你？我故意笑笑说，不用了，如果我们要联系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你何苦连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我不过是你的游戏么？吉儿笑着问我，可那明显是凄楚的笑，比哭还让人心酸，这让我怎么回答？我决不能把过去全部抹煞，如果我真这么做只会让吉儿怀疑，我们之间明明发生过一些事，有过让人快乐陶醉的回忆，我不能全盘否认。以前一起听歌《入戏太深》，我说歌词里“我竟如此入戏太深，拿捏之间乱了分寸；我竟如此入戏太深，梦和现实乱了界线；我竟忘记原本的自己，全陷入你要的角色里”这句说得好，吉儿曾蒙着我的眼睛幽幽地说，你只是演戏么？我说，即便是演戏，也再难以抽身了。是的是的，到如今我竟如此入戏太深，抽离也难，非抽离不可吧，感觉象把长在心里的某棵树连根拔起，拔起来了，那个位置却一直空着，痛得忘了感觉、滋味。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出声，四周静悄悄地，我偷偷抬眼看吉儿，发现她也正看着我，我忙看到别处。吉儿幽幽地说，你这么做当然有你的道理，只是我好不甘心，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我死不瞑目。我吸了吸鼻子说，什么问题，你说。吉儿按着我的肩膀说，截至到目前为止，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我长叹一声，天啊，她对这个问题不屈不挠，一定非要问个究竟么？如果我说有，吉儿是一定不让我走的，我唯有说没有，她方能死心离去。那，我答案只有一个：没有。吉儿的泫然落泪看在我眼里只是痛，我多想抱着她告诉她说宝贝别哭，我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多想吻干她脸上的泪水告诉她说亲爱的别怕，无论我走多远心里总是记挂着你；可我只能把背影给她，让她感觉我的无情和毫不在意，让她陷入“自作多情”的陷阱里。
我总是这样要你回答我一些问题，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我希望的答案的，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讨没趣。对于这样的我，你终于也厌倦了。哈哈，人生真是讽刺，就象你曾经说的，谁又记得谁？从此之后，你叫我如何相信天长地久？相信山盟海誓？你，给了足以摧毁我全部热情的答案，我还能怎么相信未来？罢了罢了，我不乞求了，我从来只是你的兴之所至罢了。吉儿的话还在我耳边萦绕，人却不见了，我象忽然醒过来似地追出去，她却已不见踪影。看着鞋也没来得及穿的自己，悲从中来，我这算什么，就算找回了她，又能做得了什么，难道就告诉她说我有多喜欢她、不如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么？一时间浮现了叔叔阿姨、爸爸妈妈、众家人同事的脸孔，一个激灵把自己打醒了！不，不能，我一定不能那么做！悻悻地走回去。
周一一大早，我坐公司的专车到达深圳，乘上飞往西安的航班。西安机场，晓双正等着我，看见她走来我忽然就哭了，也顾不得旁边的人怎么看我，抱着她靠在她肩上悲恸万分。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没有言语上的安慰，只挺着身体让我靠着。哭了好一会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吓着晓双——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过，才渐渐止住了哭。晓双递给我纸巾，笑着说，怎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接过纸巾把脸擦干净，随了她上车。
一路上晓双向我介绍西北分公司的情况，说是目前工地正在建设当中，因为连天的雨，工程进展缓慢，从总公司调过来的五个同事加上唐山分公司调过来的三个同事，一共八个人住在西北分公司工地附近一个旧面粉厂。君，你要有思想准备，这里简陋得不得了，吃的住的穿的都不如咱们那，你要有吃苦的准备。我平静地说，我就是来吃苦的，怎么，你二小姐受得了的我会受不了？晓双按着我的手笑笑说，你有心理准备最好，我们一起受苦吧。又介绍说，她们几个刚过来的时候也十分不适应，尤其是饮食方面，好在捱捱就习惯了，也学会苦中作乐了。只一件，每个人都要经历脾胃不适，从枯结到大泻，前后时间大概是半个月，捱过这半个月便算是服了水土了。我静静地听着，也没觉得怎么样，反正，我正需要这些艰苦来麻木自己。我一直在等晓双问我怎么会突然决定来了，吉儿又怎么会允许，可是她一路上说说笑笑就是不问这个，我当然也便不主动提及。
晓双把我带到租借的宿舍，安排我俩住一间房，她上床我下床。这里果然不是一般的简陋，还非常潮湿，好在我早有心理准备。我笑着问她，我看电视里北方都是睡炕头的，怎么我们是睡木板床的？晓双笑了笑说，看来心情不错嘛，能说笑。我没有出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老早知道我心情不好么？晓双递给我一张手机卡，说，把旧的丢掉吧。我接过来，但，要丢掉旧的那张还真有点舍不得，心里还是期盼着，不定某人还是会给我发信息的。她大概看出我的犹豫，把我的旧卡拿过去，扔在垃圾桶里。我把新卡插进手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她，别把我的号码透露给吉儿。话才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等于把我和吉儿的现状告诉给晓双么？晓双却不接话，只说，你洗把脸，饭后我带你去工地看看吧。
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是略带黄色的，我惊讶地说，你看这水，怎么变成这样？晓双笑笑说，这里的水就是这样，你将就着吧。我愕然，天，就用这样的水煮饭洗澡么？这才明白他们说的很难适应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