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沿和钱钱对恃着,钱钱还是那个表情,忽然就忍不住一拳打在它脸上,钱钱倒在床上,我的眼泪也簌簌地流下来,何苦拿一个布娃娃出气?以前吉儿常说我的眼泪象鳄鱼泪,可如今未语先流,吉儿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情愫?她不知道最好,我尚且有些骄傲可以保存颜面,她知道了只能让我无地自容颜面尽失,宁可让她以为我是负心人,如此,以后她比较容易幸福。而今想来这种死要面子实在有些可笑,可是,当日自己把骄傲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极度的自尊背后其实是深深的自卑,我拿什么和那些男生比?何况叔叔说了,吉儿评价他“不错”,“不错”啊,那我算什么?校友?老乡?师姐?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算。
如果说,之前想着放手是叔叔的话起作用,那末,这次我确实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来源于对自己的认识和吉儿对其他人的态度,她并不排斥其他人,诚如叔叔所说的,即便大家都能给吉儿幸福,还是那份“光明正大”的来得让人皆大欢喜。如果没有吉儿,我会怎么样?一想到这个问题,呼吸便不能顺畅,似拿把钝刀割自己的心,每动一刀痛彻全身,又似乎非借这痛楚来证明自己是活着的不可。
晚上吉儿发来信息说晚饭吃得非常压抑,还是和我在一起轻松自在,说“长相思,欲问君何在?”我对着信息自嘲地笑笑,这算什么?和别人在一起感觉疲惫就来找我了?我算什么?一个退路、一个候补?心念未已,发出去的信息却是:当然没想你。最难忘却是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我总是这样,老是这样,自己难过的时候非要言不由衷地说一些伤害彼此的话。多年以来,吉儿一一包容,包容我的倔强和任性,不知道她厌倦了没有?如果没有,大概也快了。猜想吉儿收到信息后会打电话来解释晚饭的情形,会了解我说这话的动机,但我不想听,不想说,刚准备关手机时黄老邪叔叔便来电,向我“汇报”晚饭情形,说虽然吉儿兴趣不浓但发展趋势良好,而且那男生很会体贴照顾人,是单位重点的培养对象,有光明的政治前途,想必吉儿和他在一起是很登对的,所以希望我 “玉成”,减少和吉儿联系。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我一听“登对”二字便觉十分刺耳,叔叔何必提示我和吉儿是不登对的?于是有些赌气地说,叔叔放心,我和吉儿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只是校友,我祝她幸福。叔叔意味深长地说,你言出必行我是知道的,只怕吉儿割舍不下。我恨恨地说,我让她死心,行么?说完关了手机。
该是分开的时候了。我知道自己下这样的决定并不只是因为那个男生的存在,因为吉儿同我一样,一直交朋识友,有很多的异性朋友,按理说我既早知道便不该拿这个来做文章,然我需要借口,需要让自己死心的借口,可以敷衍吉儿的借口,所以选择这个。加上,吉儿一直很介意我和晓双过从甚密,那末,我便演一出好戏给她看吧。不给自己多考虑的机会,怕自己会反悔,急急拨了电话给晓双,询问西北分公司筹建的进度,表明我乐意上去工作。晓双很是惊讶,问我是不是说真,我说是,不忘叮嘱她且不要告诉吉儿我的决定。电话那端晓双乐不可支,说给我一个星期做准备,一个星期后人事部再下调令,并让我去市区某服装专卖店买几套防寒保暖内衣裤,西北很冷,冷入骨髓的那种冷。
打完电话浑身没有气力,我知道,自己又用了一如既然的“逃避”的方法了,以前的逃避是游离,这次的逃开更彻底,西北啊西北,路遥不可及。
睡是睡不着的,我便开始整理东西,书、纸、小玩意、杂物,每翻一件东西都有吉儿的痕迹,不是她留的字就是她做的记号,有些还是她送的,提醒我过去有怎样的甜蜜。我只保留了她给的书信,其他都付诸一炬——我在洗手间烧了半夜。躺在床上等天亮的时候,把吉儿枕过的枕头抱在胸口,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味道,我知道,我的床以后再也不会有她的味道了。
周二请假回家同爸妈汇报了工作调动的事,我只说是工作需要,没有提及是自己主动要求的,爸妈并不赞成,一是路途遥远,来回不方便;二是西北气候和南方差别太大,我身体一向不大好,估计不能适应。我以轻松的口气同他们讲道理,说自己很想去锻炼锻炼,而且也就是一年半载的时间,绝不在那住长久。爸妈见我去意已决也便不再多说,只为我准备行囊。
周三下午我打电话给吉儿,说傍晚过去她那边。我决定要远行,这必须告诉吉儿,也要告诉叔叔,好让他们死心、放心。来吉儿家N次,却总记不住她家在哪一栋、哪一层,吉儿把这归结为我方向感不好的缘故,我却深知是自己不想记住的缘故,记住一些东西,总会为它所牵绊。走错了两个地方,终于走对了,是阿姨来开门,我们欢快地打着招呼。我换鞋后去了吉儿房里,她正站在镜子前梳头,头发许久不剪,已经好长好长了,及腰了吧,电脑里正放着齐秦的《直到世界末日》,我喜欢的歌。我靠着房门说,头发该剪剪吧?忒长了。吉儿转过头看我,颦水的双眸含着笑意,眉毛也是弯弯地,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君,是你来了?怎么不让我下去接你?她接过我的背包,牵着我走向床,同我坐在床沿,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关了房门。我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裂着嘴在笑,其实,心里翻腾着一股酸意,那酸意化为眼泪,直逼眼眶。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此行的目的吧?
我们正说着话便有人敲门,吉儿去开门,露出黄老邪叔叔的半个身子,我站起来向他问好,他笑着说,是许仙来了?好,好,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吉儿看着我问,君想吃什么?我说,不拘什么都好,随便吧。叔叔刚想走开,我把他叫住了,他回过头看我,我笑笑说,叔叔,我过几天要过西北分公司工作,特来同你们说一声。叔叔分明有些意外,说,西北?那不好远么?家人都同意?我又笑了,说,对,西北,家人都同意了。他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转身走开。我不敢看吉儿,低着头坐回床沿。吉儿如梦初醒似地摇着我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深呼吸,深呼吸,挺直着腰,看着吉儿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下周调到西北公司工作,特来向你辞行。吉儿却噗哧一声笑了,说,今天不是愚人节,你这玩笑不好笑。我不说话。吉儿又笑了,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才说,你呀,什么玩笑可以开什么玩笑不可以开,怎么越来越没分寸了?我不说话。吉儿沉默了一会,站起来,指着我说,你别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绞着手说,这是真的。吉儿便掉泪了,或者她觉得委屈,或者她觉得我欠她一个解释,或者她以为我该和她好好商量取得一致的意见后才做决定,可是我不商量,我不沟通,这自有我的理由。在这方面,我们不会有一致的想法,达不成一致的协议,所以无须商量,我只需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便得了。看着她不言不语泪如雨下,我万分疼惜,却也只能狠下心来说话,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来之前的想法,绝不能在吉儿的眼泪里土崩瓦解,即便我也心如刀割。吉儿哑着声音问我,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把事先想好的理由拿出来,慢慢地说,因为晓双需要我。吉儿抬眼看我,我不敢迎着她的视线,只看着自己的鼻子,她颤着声音问,晓双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倒说说,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早知道吉儿会这么问,早想好了违心的答案,然,此答案一经出口,是再难挽回的,我们的关系只能走向毁灭。毁灭,这几天来一想到这样的字眼,我总会打冷颤,可是,又能怎么样?我答应叔叔的,要让吉儿死心啊,我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死心的,所以我说,她比较重要。
也曾想过吉儿听了这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事实却是她抓起桌面的相机,一把砸到墙上,相机和墙碰撞,溅出火花。我知道,吉儿相信了,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知道,最珍贵的东西,最终以最粗暴、残酷的方式毁灭了。
她蹲在地上,眼泪一滴比一滴快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地板就湿了。我坐在床沿,眼泪顺着脸流下来,到下巴,滴在自己腿上。
许久,她抬眼看我,说,你告诉我,你从来有没有爱过我?
我边擦眼泪边想,爱不爱本来自己就不能确定,若说这是爱,又何以没有我想象中的迷乱和迷失?若说这不是爱,又何以会觉得耗费了所有的精力?然,是也罢不是也好,如今答案只有一个了。我说,没有。
那末,你爱过她?吉儿祈求似地望着我,等着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