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异样的想法,行动上自然表现出来,和吉儿通电话也是三言两语就结束,发短信吧,再不象以前那样在规定字符内拼命压缩,只是简单的如:是,嗯,好,试试,算了,不,也罢之类的话语。心里的愁苦却是无法排遣的,我甚至怕忆起以前的事,选了拼命吃东西这方式来排解郁结,除了固定的不吃早餐外,每一餐无论好吃不好吃,合不合胃口,总要吃得差点呕吐;饭后回宿舍会喝浓茶,借以帮助消化;晚饭通常拉着同事去外面吃,偶尔还喝点小酒;雷打不动的是每晚临睡前要吃三块钱瘦肉煮面条、青菜,都是同事给我煮的,吃撑得坐不得只好半躺着。感情笃好的同事一边看着我吃一边怀疑地说,你最近和食物有仇么?为何整天别的不做寻思的就是怎么吃东西?而且吃起来也没有节制,这太不象以前的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苦笑着说,能发生什么事?你多心了,我只是突然对吃来了兴趣。她很怀疑地说,你平时不是说割不正不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么?和如今这饕餮状有天渊之别!我摸着几天时间长出来的胃腩沉默不语,书我也不看,吉儿我也不见,工作也不尽心,失眠频繁,精神极差,我何以变成这个样?可我不成这个样,我能是什么样?吉儿终于感觉到我的异样,在那个周末夜晚不期而至。
那晚我如平时吃了瘦肉青菜煮面,抚着发涨的胃部,准备刷牙洗脸进入失眠状态,刚挤了牙膏门卫就打来电话说有人找,问是谁,他却说对方没肯说,只是让我下去。我换了衣服下去,临走之前吃了五颗和胃整肠丸——这也是习惯,夜里吃多了总要吃整肠丸帮助消化。我看见吉儿的时候,她直直地站在公司的广告牌下,霓虹灯把她的身影拉长,显得更加的消瘦,我鼻子一酸,忘乎一切地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刹住,我问自己想刚什么?叔叔的话像咒语一样响起来,我打了个寒噤。
忍着激动,一步步地靠近她,靠近她,拿眼细细看她,她微微地蹙着眉头,只把平日颦水的眼睛看我一眼,又把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就那一眼,我读出了幽怨,是深深的幽怨,不自觉地心里一颤,轻轻地唤她,吉儿——
吉儿不出声,好似我的到来并不能引起她的注意,我扶着她的肩膀又叫了一声,她这才好像回过神地看我,又低低地应了。我牵着她的手进公司,她直直地跟着,任由我拉着,安静得很,不似平日未语先笑。在楼梯口遇上同事,她们笑着和吉儿打招呼,吉儿淡淡地应着,我可以感觉到她并不开心,这该是很少见的见了我也不开心。
进宿舍,她坐在床沿,我一边煮开水一边准备给她冲牛奶,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拿杯子冲了牛奶端给吉儿,吉儿也不接,只看着我,我心虚地不敢迎着她的目光,舀了一调羹牛奶送到她嘴边,她张口喝了,我再舀一调羹,她还是喝了,快喝完的时候,她忽然抱着我的双肩带着哭腔说,君,不要离开我!我心里一热,放下手中的杯子,也抱着她,哄着她似地说,嗯,你乖,你乖,不离开——我故意不说主语,只说“不离开”。吉儿并没有注意到,只离了我的肩膀看着我问,我乖你就不离开么?那我会很乖,如果我不乖你便告诉我,我一定很乖很乖地。眼泪忽然就涌上我的双眼,我心疼吉儿却不知道做、怎么表达。她的小心翼翼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那次我因为圆目从她家跑掉后,吉儿对我说话有时会带着讨好的口气,有时候会有委曲求全的意味,有时会主动认错,有时会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说话,我发现后有些憋气,偶尔会不耐烦地抱怨几句,她总是那么好脾气,笑笑说她逐渐迷失了自己。
我再不听我爸的,周一一定把申请调动的报告交上去,对不起。吉儿说。
原来吉儿以为我不高兴是因为她没有交上申请报告啊,我急忙解释说,没事,交不交都没所谓,不交才好呢。说完才发现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想法给透露出来,吉儿疑惑地看着我,要知道,那份申请报告还是我帮她起草的,何以我现在说出“不交才好”的话来?我知道吉儿有疑问,却不想回答,便转换话题说,你怎么这么晚来?搭车来的还是谁送你来的?怎么不提前同我说一声?吉儿叹气说,想你,你总不大搭理,不管有没有面子,想着来便搭车来了,好在你还是你。
我闻言笑笑,有自嘲的意味,问吉儿,怎么知道我还是我?吉儿按着我一如往昔发亮的额头说,你当然还是你,你牵着我进来,像平日那么用心地给我冲牛奶,你眼里还有怜惜,所以,你还是你,君还是君。真好。
我以为我把感情掩饰得很好,不想吉儿还是感觉出来了,只是,我心里的矛盾和挣扎她岂能知道?不知道最好,不让她知道她便少了一份担忧,也没了犹豫,我一直以为有些事不让她知道、无须她担承于她而言是最好的体贴和照顾,虽然吉儿未必这么认为。
准备就寝的时候接到晓双的电话,她抱怨说今天是她生日怎么我都忘了?我这才恍然记起——早在几天前便写在备忘录的,何以临了又忘记了?我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歉,吉儿凑过来问是谁的电话,我说是晓双的,她便皱皱眉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她怎么这么讨厌?快点结束罢。我点头应着,嘴里和晓双瞎聊着,晓双笑着说,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西北看我?不然,考虑考虑过来帮我的忙?好不好?我嘻嘻哈哈地说,好的亲爱的,我择日上去看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晓双和我通电话总会来那么一句“亲爱的”,我通常会笑着接受、奉还,不过是玩笑话而已,然吉儿在一边听着觉得浑不是滋味。我笑笑对吉儿说,今日是晓双生日,我们可真没良心,每一年都忘记了。吉儿皱皱鼻子说,我才懒得记住她生日呢,哎,她是不是又让你上西北?我说,是。吉儿搬过我的肩膀说,你答应了?我不看吉儿的眼,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哦,我答应找时间上去。吉儿不言语,倒在床上看天花板。
我心里有触动,在接到晓双来电时就有了想法:既然答应了叔叔要和吉儿保持距离,既然吉儿一直介意我和晓双过从太密,那么,我若是要让吉儿绝望,那其实很容易。心里彷佛有个狰狞的自己在对着众人狂笑,笑到最后是声嘶力竭的悲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有所决定,有所行动。回头看看吉儿早已象烙印般刻在脑海中的面目,一时又心疼得不能呼吸,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都是错。我牵了吉儿的手,吉儿看我,我也看她,她拉着我躺下去,和她并头而眠。一会,她按着我的心脏幽幽地说,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劲。我避重就轻地说,是么?那也许是有的吧。她又追问着说,为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我沉吟许久,在心里衡量说点什么让她有心理准备,半晌才说,嗯,没什么事,我是一直考虑什么时候上西北。
吉儿忽地坐起来,诧异地说,你真考虑上西北?上去作甚?上去多久?那,我们不是计划上广州么?我转了个身,低低地、底气不足地说,这个,迟些再说吧。吉儿拉着我说,君,你同我说清楚,你究竟想些什么?别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坐起来,熄了灯,对吉儿说,睡罢,以后再说。
知道吉儿心里有疙瘩,知道自己必须对她解释点什么才能让她安心,然我实在不想说,也无从解释。好似有两种念头在心脏上拉锯,非得把我的心锯成两半才有结果。
吉儿压着我,扑头盖脑一阵亲吻,我闭着眼睛感觉她的热情,心却慢慢地凉起来,我知道那种感觉叫绝望。吉儿却浑然不觉,她或者是借彼此的体温来证明我们仍是在一起的吧。我牵引着她的手,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吉儿在我耳边喘息着说,君,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在心里说,吉儿,你原谅我,原谅我。
周日下午黄老邪叔叔来接吉儿回去,我冲着工夫茶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只笑笑敷衍着,他倒不怪我似地同我一如既然地问好说笑,我略放宽了心。本想让他们吃了晚饭再走的,叔叔说,不了,吉儿的同事等她吃饭呢。吉儿奇怪地问,哪个同事?我怎么不知道?叔叔气定神闲地说,哦,就是你舅舅介绍你认识的那男生,你说挺不错的那个。他昨夜来家里了,你妈妈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我的心猛地一紧,人象突然遭受袭击似地定住了,冲茶的手定在某个茶杯上面,茶杯满了,溢出来了,我忙把茶瓯放下来,揉了揉自己烫红的手。叔叔把我的失态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那天在上岛咖啡厅吃饭他曾提起的,这么快就行动了么?吉儿对他的评价是“不错”么?吉儿哑然失笑,说,他呀?妈妈怎么会想到让他来家里吃饭的?她的哑然失笑在我眼里和欢喜雀跃差不多,我压着妒忌的火焰,忍着哆嗦,忍着激动,说,哦,是么,恭喜恭喜,看来,好事近了。
叔叔笑着说,我也希望如此,就看吉儿的意思了,吉儿难道没把这事告诉许仙?
我冷笑着看吉儿,原来,都不知道进行到哪种程度了,吉儿还不肯透露一点消息给我,我感觉被戏弄,被激怒,甚好,甚好。
吉儿浑然不知我的情绪变化,笑笑说,爸爸说什么啊?说得跟真的似的!杂七杂八的事,好没意思,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于我听来是掩饰,是隐瞒,好像,全世界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心里升腾着一种愤怒,愤怒里夹杂着极度的自尊,我告诉自己,不能失态,不能生气,只能笑着祝贺。我于是一直笑嘻嘻地,笑到他们走后嘴还合不拢,拿手用力地握住脸,又揉又搓,终于把表情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