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我同学。”小周强调一句。
“同学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逛?”
小周马上语塞。
“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又指着项磊问小周。
“项磊!”小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已经走到跟前的那个人对项磊说。
项磊没有多想,拿出了身份证。那人看了一眼,有些粗鲁地扔了回来。
“我这弟弟叫什么名字?”那人盯着项磊问。
“小周啊。”项磊说。
“有姓‘小’的吗?全名叫什么?”另一个追问。
项磊没说话,——小周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的全名。
“说不上来了?”项磊面前那个人冷笑着说完,又转而盯着小周,“你这同学怎么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小周已经气急败坏。
“你哥要是知道你还没改,想到什么后果了吗?”小周面前那个人问小周。
“随便!”小周说。
“你先上车!等会儿送你回家。”
“不用你们送,我朋友说好了,这就送我回去的!”小周喊道。
那人瞪着小周,暴喝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哥过来?”
“赶紧上来吧你!”车上有人说。
项磊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人,在他们脸上,好像挂着窃笑。
小周没有上车,站在原地赌气,一声不吭。
车外的两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盘问项磊,哪里人?干什么的?哪个学校的?怎么和小周认识的?项磊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他们又问,你们俩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呢?项磊说小周不开心,找自己过来聊聊天。
一个人歪着脑袋问小周:“怎么办吧?现在带你们回去找你哥,还是怎么的?”
“我说了!随你们的便!”小周大声说。
这时,另一个人一记重拳打在了项磊脸上,项磊防不胜防,没有护到,对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又朝项磊裆部狠狠踢来一脚,项磊下意识一躲,那一脚落在了左大腿上。
“你有病啊!我们俩真没什么!人家刚还打算,这就送我回家去呢!”小周哭喊着上前,被身边那个人一把拦住。
“我可不管那么多!你哥说了,见了这种人就要打!”说着时,车上两人已经下了车,连拉带拖把小周拽上了车。
那个拦着小周的人腾出了空,也窜上来动起了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不停往项磊身上招呼,项磊不敢还手,只是寄希望于这个过程尽快结束。
项磊为了闪躲而东倒西歪,一个人吼道:“妈的,还敢躲!”然后一脚踢到项磊的眼角。眼睛酸酸的,眼泪不听使唤流了一脸。另一个人也吼:“妈的,还有脸哭!”然后一拳扣到项磊的鼻梁上,腥腥的味道冲进了嘴巴里,项磊拿手臂一抹,满袖鲜血。
项磊听到小周一边哭一边骂个不停,他说你们这些混蛋,我哥让你们去吃屎你们也去吗?他是我的朋友,我连个朋友也不能有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畜生,不是人!
小周骂得越凶,招呼在项磊身上的拳脚就越是愤怒。
项磊好像能领会到他们的愤怒,却还是有些自私地暗自渴望,渴望他们愤怒的同时也会有心怜悯自己身上的痛楚。项磊不敢奢望他们可以体会到自己的内心,因为项磊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不是无辜的,他们之所以愤怒,因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
他们累了。他们停下来。他们一左一右围着项磊。
其中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问项磊:“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要不……”项磊蹲在河边的围墙脚流着眼泪,“要不你们把我交到派出所去吧……”话音刚落,又迎来了骂不绝口的脏话,和招架不及的拳脚。
他们又累了,停下来。
他们也学着项磊的样子,蹲下来,一左一右围着正拿袖口去抹脸上血迹的项磊,继续问道:“说!怎么办?要么你从身上选样东西留下来,然后我们哥俩带你到河里游个泳,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小周他哥。”另一个接茬说:“你他妈的一定不知道他哥是谁!要是让他见着你,你他妈的就别想见着明儿的太阳了。”
项磊感觉到鼻孔里还在出血,正忙着捏住鼻子。
“妈的,说话!”他们相继喝道。
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呢?项磊把上下里外的口袋翻了个遍,然后把钱包和手机掏出来放在了面前的草地上。抬头,他看到面前那个人欢快地笑了:“傻B!说的是你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不是你口袋里的东西!”说完,他将项磊拉起身来,捡起项磊的钱包和手机,塞进了项磊的上衣口袋,然后还在口袋上拍了两下。
真的吗?项磊想。
香港电影里杜撰的那些事,在北京会有可能真的发生吗?
无论如何,项磊都不愿意亲自来验证这种事。
项磊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末日会选择这种方式到来,一点也不光彩,一点也不隆重。幻想过的那些轰轰烈烈尚未一一光临,所有的梦想,在这始料未及的情形下,拙劣得如同堆在地摊儿上的盗版光盘。
“我和小周,真的只是好朋友……”项磊绝望地说。
“妈的!看你那副贱样!”那个还回项磊钱包和手机的人退后两步,一脚踹在项磊的肚子上。项磊捂着肚子再次蹲下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手机响了三次,项磊才伸手去拿。当项磊看到那是何飞的来电时,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接听,铃声就已经结束了,同时,也被面前的那个人一把夺了去,抬手扔进了河里。
李增留给项磊的诺基亚3310。
项磊想到了李增,然后又想到裴勇。一个对他们来说应该足够重要的人,在面前这两个陌生人的眼里,其实如同草芥。
“爷爷我都累了!走!带你丫下河游个泳去!”说着时,两个人已经分别钳住项磊的胳膊往河边拖去,项磊拼死挣扎,惹得其中一个气急败坏。
“妈的!就地解决!”那个人气急败坏的人放开了手,快步朝那辆车走去,项磊听到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周大声骂着,“操你大爷!”
“回来!你回来!”另一个人喝住气急败坏。
一辆车经过。那个人走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围在项磊两边。
项磊很想呼救,却最终也没有喊出口。项磊总是指责这个时代这些都市里的人情淡薄,而事实上,他也终于没敢去相信路人。
那辆车开过之后,拳脚再次疾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真的累了,他们喘着粗气蹲了下来,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辱骂。
他们每个人离项磊一米远,他们累了,他们的反应和起身动作,一定会因此而迟缓下来。项磊暗暗打算,要酝酿一种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站起身来,逃跑。虽然又怕自己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必然遭遇升级的暴力,可是这样下去,显然更不是办法。
项磊就这样犹豫了足足5分钟,同时也酝酿了足足5分钟,5分钟之后,他迅速起身,并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儿,颤抖着双腿跑了起来。
项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狂躁的骂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项磊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200米,100米,50米……
灿烂的灯光,宽阔的马路,一辆又一辆疾驶而过的出租车,竟似天堂。
项磊没有停,项磊依旧在跑。
一个宫殿一样的酒店门口,等候着四、五辆出租车,几个人在喷泉花坛边抽烟。
项磊跑上前去,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走吗?
没人应他。
他挨个儿去敲那些出租车的车门,抽烟的人群中有人告诉他:司机都不在。
项磊掏出钱包,告诉他们自己有钱打车,可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项磊失望地跑开了。
一个路口,没有灯光,项磊拦下一辆出租车,开了车门上去。
司机看到他的样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项磊告诉他:没事儿,快开车吧!
项磊说,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都不理我。
司机说,我是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也不敢停车。因为,不了解情况。
司机问项磊,要不要去医院,项磊说不用了,只说了魏桐家的地址。
下车时,项磊给司机车费,司机推让了几下。
司机接过钱的时候告诫项磊,以后可别轻易去惹那些地痞了。
跑了那么久,项磊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下了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六楼的灯光,一步两个台阶地爬了上去。
当他打开那扇有灯光从缝隙间溢出来的门时,火辣辣的面颊上第一时间汹涌失控。
187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问项磊。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项磊话一出口,声音便已哽咽。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何飞的眼睛里着了火。
“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