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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曾经迷失在一片茂密的亚热带森林,他蛮横地葱茏在我路过的大山脚下,我在他树影婆娑的丛林里漫无目的地跋涉,途中,我被一棵开满白色花朵的树拦下,我无意赏花,打算尽快绕过他,继续寻找出路,却不小心醉倒在他弥漫了半个森林的花色木香里。

我曾经错以为迷路了,后来才确定是被他迎面侵袭的气息灌醉,我的理智因此而迂腐,我的梦想因此而颓废。我静静地躺在那里,醉生梦死,从日出到日落,从早春到暮秋,光影迷离中眼看雪季已至,失水的花瓣泄落满地。我满怀希望地以为身边的花树此刻长满果实,抬眼望去,却只见繁花栖身过的枝干几近荒芜,繁茂的叶子几经挣扎也一并落下,埋葬了凋零满地的缤纷。

我惨痛地惊醒后失望地离开,固执地去寻觅那个森林里花谢后会长满果实的树,我找到了一棵又一棵,却再也找不到一棵来把我灌醉。我绝望地流浪在雪季的森林里,忘记了找回出路。

若干年后,别了那片森林,我走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街头,重复着漂泊的思念,这思念一再寂寞着不再寻找些什么的我,我日复一日地去渴望醉在某处风光里,却年复一年麻木地清醒着,默数满身浸着血丝的伤痕。

就像我清醒地意识到往事刺在胸口,却感觉不到疼痛;我看见自己血流如注,却感觉不到冰冷;我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却感觉不到恐惧。

我知道,我一定是丢了什么。

于是我义无返顾地踏上了找回所失的征程,不,也许是归途。我回到那片鬼魅的森林,寻找那棵只会开花的树,我打算把冬天彻底忘记,权当是闭上眼做个采摘果实的梦,梦醒来,一定又是花季。

我终于找回那棵灌醉过我的树,我看见,他又在阳光里慎重地开了满树白色的小花,似乎是在迎接我的归来。

我告诉他,如果我不小心又想任性地离开,请一定留下我,哪怕是喝止我,绊倒我,哪怕是折断我全部的触角逼迫我,也别再给我来日只能去怀念的机会,一定别让我,重新堕入寻找无休的落魄。

光影迷离,我将无悔地用这潦倒的一生,醉倒在这棵只会开花的树从来都不吝恩赐的梦里。

项磊

北京

2003.10

1.

项磊是我大学同宿舍的室友,出柜的同志,他的出柜颠覆了兄弟们曾一度想当然的同性恋形象。项磊不算那种清秀的男生,言行举止也不娘娘腔,只有在充分相处之后才能发现他的感情要比一般男生更细腻,也更脆弱。感情细腻又脆弱的项磊思维淳朴,像个中学生,老实又聪明,不学习不作弊却很会考试。

说他老实是指为人而非性情,可是老实的项磊却常常对一些人们已然忽略情由的事实较真儿,和室友们比起来,相同的年纪,项磊对很多事情的反应程度却总会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是他太天真,还是起哄叫他“愤青”的我们太世故。

比如对“你丫就一农民”这句话,他总是无法容忍;比如看到早已不新鲜的“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新闻”,他竟然可以流出眼泪;比如闲聊起我们民族一丝一毫的劣根性,他语气中的无奈和脸上的落寞,浸透了分明的忧伤,那忧伤几乎要滴在地板上。

他像个孩子一样,可以常常因为对屁大点儿的事儿有心无力而伤心难过。

记得大一刚开始,大家的电话都特别多,男生宿舍接到的电话自然多是女生打来的,但不久大家同时发现一个规律,打来电话找项磊的,大部分都是小心翼翼的男人的声音,项磊每次接到电话,情绪总是很分明,要么满脸惆怅伤感,要么兴奋得手舞足蹈,谈及的总是十分隐私甚至暧昧的话题,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通话时间都在两个小时左右。

于是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项磊,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开始的时候项磊自然是极力否定,后来则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告诉我们,他不是同性恋,但是接到的电话都是同性恋打来的,因为他上网认识了很多这样的人。他对社会人文学很感兴趣,要搜集素材写一份关于同性恋的社会调查报告,自然需要与他们做充分的沟通。

那时候大家都很傻,都很相信项磊,每天睡觉前都要问一些关于那个“社会调查报告”的事情,并一起探讨项磊最近搜集到的此类素材。

当然,“调查报告”一直归于空中楼阁,后来我们都陆续对项磊的口供产生了怀疑,变本加厉地质问他是不是同性恋,项磊被问烦了,每次都干脆地回答:是是是,老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如假包换。

这口气有点被逼供的感觉,所以我们不是很满意。

有一次玩闹,我们宿舍5个兄弟合力要脱项磊的裤子,他挣扎出了眼泪,向我们讨饶,兄弟几个趁机追问:“老实交代,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一天不弄清楚,兄弟们就一天没有安全感!”这时项磊不挣扎了,眼泪却还不断,双眼迷离,梦魇般喃喃回答说:“是是是,我真的是,真的是同性恋,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我没办法,我就是,就是只能喜欢男的,……”

不记得大家是怎么结束那场玩闹的了,印象中哥儿几个没有因为项磊的坦白而表现得太尴尬。我们最终没有脱掉项磊的裤子,也没有即刻换成鄙夷的目光,而是继续你来我往追问了几句,直到何飞说:好!既然如此,暂且饶过你了!免得怪哥哥们轻薄。

接下来的一幕我记得非常清楚:项磊保持着玩闹时的姿势,脑袋从床沿上垂下来,一脸疲惫,挣扎的泪痕还依稀可见,裤子的皮带扣子被解开了,一只脚蜷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另一只脚蹬着墙,良久,才去整理凌乱的自己。

2.

之后,项磊开始无所顾及地告诉我们他的私生活细节,上网、聊天、电话、见面……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什么是10,什么是CC,聊天第一句要问哪三组数字。我们似乎为了证明些什么似的,每每都在玩笑中认真兮兮地鄙视这些事,但项磊从来没有介意过,他似乎不在乎,又或是太天真,认定我们的玩笑都只是玩笑而已。

他一直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从体会更不去关心的爱情,辛苦而不知疲惫,时常兴奋,也动不动幽怨,有时候大家都觉得这孩子矫情了点,却从来没有人在他需要祝福的时候给句祝福、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句安慰。自从他对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加掩饰那天起,没有人愿意再配合地听他偶尔牢骚的心事,大家最默契的事就是对项磊讲起的事添油加醋地嘲讽。

隔壁宿舍的几个同学,总是在项磊和他同类的朋友出去之后来我们宿舍兴致勃勃地谈论起项磊,“取笑”的“笑”,让他们捧腹、喷饭、甚至流出眼泪。在项磊面前,他们开始泛滥地把“女人”和“男人”用作形容词来形容彼此,每当项磊在我们的高谈阔论中插话,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某种想法时,总会有一个兄弟站出来大声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然后是一阵哄笑,项磊从不气恼,却会在这哄笑里很配合地装嗲,晃悠悠走近那个说话的兄弟面前,轻轻歪在对方身上,用一种极其挑逗的语气说:“怎么着爷们儿?今儿个就从了你呗!”

除了在项磊面前开开玩笑,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没有背着项磊谈论过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忌讳些什么,还是毕竟有室友的情分,不忍中伤,尽管谁也没有和项磊走得太近。也许有一次算是例外,大概就是在项磊完全暴露自己的性取向那阵儿,项磊不在,宿舍里5个兄弟一人一句陈词,再无其他。

刘冲挑起话题:以后兄弟们好好保护自己免得春光乍泄啊!

郑东明接道:明天哥几个去采购几条铁裤衩吧。

周云志感叹:世界上怎么真会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事呢?

何飞针对楼上的发言:装逼直接导致少见多怪!

我接茬:落伍了、落伍了,兄弟们都落伍了。

然后看书的看书,吼歌的吼歌,出门的出门,洗衣服的洗衣服,玩儿电脑的玩儿电脑,话题结束。

隔壁或对面宿舍的男生常常说起项磊,而我们宿舍的人很少插言。有人问项磊19号楼2层还有没有其他人是他的同类,项磊说,100个男人里有4个便是,数数2层多少男人,你就知道了。有人继续问到底是谁,项磊笑答,仔细观察谁和你们玩暧昧,答案就有了。

此后,附近宿舍男生们之间交往过程中平常的肢体接触一度造成少数人若实若虚的精神紧张,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推掉同学自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大声喊一句:丫的,老子又不是项磊,老子可不好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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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果花开[BL]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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