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风后的局长和先前叛若两人,整日呆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根本没有思想,面部僵硬,只能用眨眼来补充他微弱的表情。因为他瘫痪的是利手这一侧,什么动作都不能做,一切都要假手于人。一日三餐由母亲来喂他还行,可是要大便小便就比较麻烦了。毕竟不是自己家人,当然没理由让母亲做这种事了。还好我结识了一个隔壁床的病友,看护他的一个家属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在我不在局长身边时,是这个汉子为局长端尿盆和递便纸,总算解决了一时的燃眉之急。这个帮过我们的热心汉子,至今我和局长仍对他铭记在心,逢年过节就会送点礼物和钱过去,直到现在还有来往。但是在大部分时间里,罗局长的洗澡、如厕仍是要由我和以昕来料理的。可无论我们是怎样及时地为他换洗衣物,局长还是经常不听使唤地把排泄物拉在床上,将整张病床、床单、被褥、衣服搞得污秽不堪。幸得母亲很用心地帮我看护他,每天弯着腰洗一堆带着污物的衣物也无怨无尤。主治医生吩咐过,要经常给局长翻身、拍背,以免他背部皮肤因为长期的自己体重压迫而并发褥疮,还会引起肺部感染。母亲就用她纤细的手,隔两小时就费力翻动罗局长硕大的躯体。每一次移动局长的身体,母亲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这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是多么不容易啊。勤劳的母亲,这一次真切地让我感受到中国农村妇女传统的美德,她为了这个不孝的儿子要来医院忍受刺鼻的药水味,还要如当初喂我一般耐心地喂局长每一餐。多少年了,一想到双亲为我做的事情,奕帆就是再冷酷的七尺男儿,都会热泪盈眶。看到医院里母亲为局长做的事,我暗自下定决心,等局长痊愈后就马上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地成家立业,不能再伤父母的心了。
有一回,罗局长因为吃了点补品,好几天都没有拉大便,吃了不少润肠药都没见效,眼看着他肚子胀得十分厉害,一张脸因为憋闷而痛苦不堪。医生解释说,因为卧床的病人本来就胃肠蠕动不活跃,饮食不注意很容易便秘的,建议给他灌肠处理。可是当实习医生拿来一条又粗又长的橡胶管,要进行操作时,我喝退了他。这么粗的家伙要插进大馒头的身体,可以想象他会有多么痛苦,叫我于心何忍。我找到主治医生,问有没有其他办法。医生告诉我,除非戴上手套,抹点石蜡油徒手插进病人的直肠去抠,才能掏出那些已经硬化得如铁一般的粪块。我几乎不加思索地照做了。在我强忍一阵阵恶臭地捣腾了一番,总算解决这个难题。虽然局长气若悬丝地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但他的表情明显缓和多了,一张脸写满了歉意,他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以昕也感动地哭了。从局长中风以后,他的身子一直是我洗的,第一次有机会抚遍我的大馒头的全身,想不到是以这种方式来实现的。当我轻柔地为他洗去下体的污垢时,他羞涩得面红耳热,脸别向窗外,眼睛不敢直视着我。
为了让局长尽快地好起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听说民间有一些赤脚医生,他们的手法康复对中风后遗症效果非常好,我匆匆地赶到几百里开外的德化县城,重金请到一个有经验的民间按摩师,每一日为罗局长作推拿按摩。虽然这些钱基本来自局长自己的积蓄,但我付出的劳动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局长的病情似乎有了不少的好转。
快到九月份了,以昕不得不回学校上学,等不及局长出院了。一个多月来,他在愧疚与自责中目睹了我所做的一切,由最初的几分敌意,到慢慢体谅我的苦心,他已经基本上和我建立了一种新的默契,我们的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了。他又亲切地叫我“帆哥哥”了,并且不止一次表示,只要他爸爸能好起来,他不会干涉我们的私事的,说得令我都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劝他别瞎猜。即将跨上往浙江的火车了,他泪眼婆娑地将局长托付给我。
临近国庆节的时候,局长终于出院了,我雇了辆面的把他送到四楼他的宿舍里。一段时间来,在岁月和生活的砺炼中,我感觉我长大了,我是一个男人,注定要撑起一片自己的天空。以前想着依膀着局长,现在我要反过来让他依膀了。在我的努力下,本来要半年才能复原的病情,不到三个月就做到了,虽然局长还是不能走路,可是说话已经清淅如常,头脑反应又变灵敏了,四肢的肌力恢复得非常喜人,甚至能自己拿汤匙来趴饭了,总算没有白费我两个多月来的心血。在医院呆那么久,他不仅没有少一斤,反而是肥肉多了不少,这其中和我母亲的细心照料是分不开的。局长终于回单位休养,母亲也大功告成回家了。
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我一边上着班,一边照顾着大馒头,虽然平时累得够呛,可一看到我心爱的人就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内心就无比踏实。再苦也不觉得苦,再累也不觉得累,为所爱的人做一点事情,即使苦点累点也是幸福的。期间局长的女儿和女婿又回来了一次,欣喜地看到局长恢复得那么快,对我更是感激涕零,连连说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我。在局长患病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事都来看他,甚至上级领导也来过好几次,让我感受到人世间还是温暖的,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这件事也告诫我,不能因为片面的经历就仇视和敌对这个社会。挫折最能锻炼人,我的阅历也随之丰富了许多。
局长已经三个多月没上班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原先在部队时的老战友,现任地区某行政机构的负责人暗地帮了他一把。经过领导的研究,邮电总局改变了对局长的态度,准备让局长好好休养,等病情痊愈后官复原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阴谋彻底破灭了。当区里的战友打来电话,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局长感动得泣不成声,一双手颤抖地握着我死死不放。那一刻,四目交接,无声胜有声,在眼波中我们倾诉着彼此的心事,横在我们俩心底的大石头终于卸下了。局长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身体也复原得比以前快多了。
随着局长的这次意外发生,又从上面传来局长的职位不变的消息,周围的风言风语不可思议地暂时消声匿迹了。然而几个月来身后的指指点点,同事朋友的冷嘲热讽让我彻底怕了,我再也不愿重复这样的历史了。十月底,我和一个在中学教书的女老师订婚了。当我把这事告诉局长的时候,他只是默许地点点头,微笑中却难掩一丝淡淡的失落,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曲折多变的生活象一本皱巴巴的日历,当我们历尽艰辛翻过苦难的一页,迎面就会是一片美丽璀灿的生命绿州。只有真正在动荡不安的迷途中披荆斩棘,我们才会更珍惜眼前坦荡的阳光大道。当罗局长又一次神采飞扬地坐在六楼会议室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为单位做一年的总结时,坐在第二排的我感慨万千。五个多月了,不羁的命运让我一度体验了生离死别的滋味,真不敢想象,要是我就失去局长,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好我们总算挺过了难关。本来这是他病愈后第一次上台讲话,我还暗自捏了把汗,但听到他的一番激情昂扬的话语后,我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一身正气、豪爽硬朗的罗局长了。今天他破例地全身名牌,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是我早上帮他吹的三七分头,看起来非常精神。凑巧的是,这一天对我们的祖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天,澳门作为被列强掠夺了三百年的七子之一,今天正式回了祖国的怀抱。喜气洋洋的大馒头宣布,给每个职工发两百元过节庆祝费,顿时会堂一片雀跃欢呼之声。在众人兴高采烈地散去后,局长仍静静地坐在台上,用最温柔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嘴角的微笑泛着迷人的烟波。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我坐在台下被他看得面红心跳了,近八年了,我不就一直在等待这种眼神吗,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这么慌乱。局长把我唤到他面前,递过来五张百元的钞票,要我到市场买点好菜,说今晚要好好庆祝一番。
局长的腿脚还不是非常灵活,这天下午却兴致勃勃地下楼,和我们一起打篮球。我们单位这个球场还算比较宽敞,平时是供作排球和篮球两用的。可惜我的大馒头五个多月没活动,投篮时连三步跨都做不好,一跃身马上就重重地摔了一跤,引来了大家一阵大笑。在单位里面,好久没有感受这种和谐的气氛了,我和局长都很惬意。黄昏,大馒头又大大咧咧地在走廊上半裸着身子,旁若无人地擦着澡,一边哼着他那些走了调的革命歌曲,我则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我们还邀了剑波和另外几个同事来聚餐,所以这一顿我拿出了浑身解术,几道菜也做得色香味全,清蒸馒鱼、炒虾仁、盐螃蟹等都是以前局长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