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了,本来以为只有我漂泊在外,在异乡受尽相思之苦、打工的艰辛、厄运的磨难,想不到分别数载,最初的起点在慢慢变迁,赖以栖息的港湾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曾是那么坚实的堡垒,在岁月无情的摧残中一点一滴地被风化。泪光中我端详着七年来萦绕着我心田的这个男人,他瘦削的脸写着多少无奈,这是一张在我梦里辗转了千百回的脸啊,为什么会苍老得那么厉害?在深圳的无数个日夜里,我只知道任性地忌恨他,哪曾为他真正设身处地着考虑过。如果不是关心我,我的大馒头何必催着我回单位呢!也许我真该知足了,为什么非要执拗地强求那份不为世人认可的情爱呢?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在醉意中我又失控了,梦呓般地一遍遍唤着局长的名字,在殷切的目光中饥渴地等待着激情的回应,可是局长正襟危坐地在另一张沙发上,只是喃喃着谈着单位的事情,眼睛根本没有朝我这边看来。本有满腹委屈要告诉我的大馒头的,可看到他情绪那么低落,我怎么忍心再增加他的愁烦?深夜十一点,罗局长毕竟头脑清醒一些,理智地将我扶回五楼的宿舍。这一夜,我恍恍忽忽地浸湿在自己的泪枕中,脑海里浮现出旧日的画面,荣总管狰狞的笑脸,刘老板令我沉迷的热吻,还有在沙西时被人毒打时撕心裂肺的痛,而今回来了,又能怎么样,我的大馒头仍是对我的感情无动于衷呀。不敢再憧憬无茫茫的未来了,我在凄楚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到办公室报到,办公室主任对我很是热情。听他介绍,局里这几年又换了一批新职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单位的机房招了一名合同工来顶替我,名叫冬阳,大我几岁,刚刚结婚不久。当办公室主任把他叫到我跟前时,他站在办公桌前面,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甚至带点敌意地打量了我一番,良久才勉强地和我握握手,打着哈哈说以后就要并肩做战了。作为县城的一个支局,我们单位的机房管理,按照配置本来只需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而今奕帆回到了原单位上班,势必威胁到冬阳的前景,也难怪他对我那种不友好的态度了。听大伙儿说,这一年的年底,所有的事业单位全部要体制改革,可能会精简一部分人,而冬阳的编制是合同性质的,聘用合同是年年签,局里有可能明年就会和他解聘了。加之我一回来,他在机房的每个月的电话月租抽成、装机费、外线补贴、夜班费等等收入都要少掉一半,怎能不让他耿耿于怀呢?所以我们一起在机房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不无嘲讽地问我,怎么不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呢。不过早就听局长提醒过,这人的心机重,让我凡事不可对他全盘托出,因此不管他怎么地话里带刺,我都是一笑置之。幸好他知道局长和我关系甚密,所以也不敢太过造次,一段时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据传他已经到上面的总局找关系,准备看能否调到别的局上班,不过好象收效甚微,因为邮电系统的人都面临着机构调整,谁还会有心思接收一名合同制的职工呢?
这次回单位,我深切地感觉罗局长颓废了好多,几乎没有出来参加什么运动了,下了班后老是猫在宿舍看电视,也就没有象以前那样,在黄昏时段在走廊里旁若无人地擦澡,自然也就没有了令我垂涎三尺的半裸表演了。局长的女儿女婿在香港定居,小儿子到外省念大学,陈阿姨过世后,家里只剩了局长一人,生活质量今非昔比了。曾经有同事和亲朋好友,要给他再介绍一个老伴,可是局长委婉地拒绝了。平时,他的三餐全部在食堂打发,营养跟不上去,人明显瘦了一大圈,腿间的肌肉消失殆尽,眼睛也失去了神彩。好象经常看到他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膝部,看来风湿病又在频繁发作了。而且衣服总是皱巴巴的,虽说还算整洁,总归是没有经过熨烫,胡子也刮得不勤,整个人比以前邋遢了不少。想当年他那厚实的肩膀,浑圆的臂部,黝黑的腿毛,曾引发我多少遐想,不止千百次想在他身上靠一靠,只短短两年多,不敢相信我的大馒头变成这番景象。这一切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七年了,蒙受着局长的关爱,我一直在这个单位风调雨顺的,即使停薪留职再回来,依然能恢复原先的职位,我想是现在该小帆子回报他的时候了。因了我自己的任性,背井离乡在外飘荡,也荒废了两年多没和他在一起,如今总算回到他身边,我的心还是那般地为他牵肠挂肚,也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不能没有他。如果能守着他,就算没有什么亲呢的举动,没有热烈地迎合,没有激情的交融,只要能彼此守候,也是一种幸福吧。我又何苦一定要他接受那份他眼中的另类情爱呢。我愿意,用一生去呵护这种幸福,只是不知道,我的大馒头,他会把这种厮守也当作一种幸福吗?
我的担心马上就成了现实。重回单位上班后,虽然局长在工作上还是处处关照着我,也常常拿些材料让我整理,偶尔让我到电脑室打打材料,让我多领到了一些加班补贴。可在生活上,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下班后叫他去打排球,每次他都推说很累,想休息一下。以前他出差的时候,经常叫我陪同的,现在却一般都是叫剑波或者其他同事一起去。陈阿姨在世的时候,我们总在他家搓饭局,偶尔下厨享受自己的手艺,可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他的家显得那么冷冷清清,只是偶有些电视的声响,电视机前的他,在吞云吐雾中死气沉沉地打着瞌睡。他也没再邀我到他家加菜,实际上,他的厨房早就尘埃密布了。逃避了两年多的问题再度出现了,重逢的喜悦遮掩不了当日的分歧,大馒头的举动再度表明了他的立场,虽然这一切让我沮丧,可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毛孩子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在苦恼中等待着他能心软地接受我。忧郁的日子总让人有许多的灵感,那些日子我写了好多的诗,基本上是写给大馒头的
“ 宁愿让我单飞
在那片浪漫的绿草地
宁愿任我蜕变
轮回中失去美丽的颜容
疲惫的心 彩色的羽翼
在颤抖
今夕回望
哪里有爱的气息 爱的芳香
哪里是栖息的角落
…………
让我在迷醉中遗忘
曾经的蝶恋 曾经的苦痛”
每一天我和冬阳在机房的办公桌前各怀各的心事,总是默默地埋头写着自己满腹沉重的相思,将它付诸文字,又在反复地修改中揉出一个个废纸团,过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团拿到外面焚毁。我不能将我的心事告诉任何人,除了我的大馒头!我的爱,它是那么的隐晦,如滋生在旮旯里的霉菌,永远见不得阳光。我就这样用文字渲泄自己的苦恼,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静静地摸到四楼局长的宿舍门前,从门上的空气窗投进那张写了一个白天的小卡片,那里面全是我最深情的表白,有着最动人的吟唱,如一个待在闺中的小怨妇在等待负心郎的归来,这悲情幽怨的倾诉,却来自一个二十五岁的小男子汉的心声。可是第二天,我的大馒头依旧一脸平静,每让我在惶惑中怀疑那些纸条有没有让他看到,是不是被他当作废纸给打扫掉了。几年以后,我的大馒头从他的记事本里掏出这些发了黄的小卡片,挤眉弄眼地拿出来嘲弄我,然后我们总是相视莞尔一笑。可是就是这些爱的信笺,这些散发着我的柔情蜜意的小纸片,有一天为我和大馒头带来了难以预料的麻烦。
到深圳打工后,我没有自己做过饭,对下厨也就生疏了。不过这次回来上班,机房组里多了个人,轮流值一天班,我有的是空闲时间。于是有一天我跑到市区买了一大堆的烹饪书籍,回到单位就急急地拿出来研究。为了把菜做好,我动用了打工攒下的存款,买了一套炉具来自己烧饭。动了心思想把菜学做好,进步也就飞快多了,想到要亲手为大馒头做这些菜,我常常在边切鲜菜时,边想着想着走了神,不小心刀就割到了手指头,在包扎指尖的小伤口时却又傻傻地笑了起来。第一次把我花了一个多小时炖好的冬菇排骨汤端到局长面前时,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连眼都没眨一下,只告诉我他不太喜欢油腻的东西,还劝我说年轻人应该心思放在业务上,踏踏实实地干好本职的工作,别干这些女人才做的家务事没有出息,一副冷酷的表情让人摸不着底。我没有说什么,只将那碗汤轻轻放在茶几上,退了出来。他却追了出来,将那碗香喷喷的排骨汤放在他宿舍门前的窗台上,让我拿回去。我没有转身,只觉心在淌着血。这时候,一只小花猫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将碗打翻了。碗从窗台上摔下来,碎成好几瓣,那猫在地上啃着肉骨头,我的心也碎了。这个男人伤透了我的心,为什么他这么绝情。回到宿舍我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恨恨地在床上嚎啕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