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爸爸把卧室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把自己缩在沙发里流泪。我曾经那么的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谅解，可是现在我得到了我却高兴不起来。缺少了丢丢的分享，连快乐都成了一种奢侈。我一直在那里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还会流，我陪着丢丢的时候就一直在流，怎么就流不尽呢？我不知道这辈子我还会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泪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流。

112.

回N城前我去医院看了阿木，他躺在那里依旧不能动弹。和上次一样，他见了我还是不说话。我站在那里告诉他丢丢走了。这回，我没看见他眼角的泪。

“她在XX公墓，以后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看她。我呆会就回N城了。”我停了下来，然后对阿木说，“对不起。”阿木应该是恨我的，是我把我们之间的这份情谊变得支离破碎，是我把丢丢送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知道，只要我踏出这个病房，从此以后，我们兄弟情谊就此断绝。可是我转身的时候听见了阿木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子穿透了我的心脏，令我的鼻子酸楚起来。“阿抓。”那是阿木给我起的名字，小时候我跟着他去河里抓鱼，开始我怕水只会在岸上冲他喊“啊啊，鱼啊，抓啊抓啊！”结果把鱼都吓跑了，为此阿木狠狠地训过我：“只会叫只会叫，以后你改名叫阿抓得了！”

现在再听阿木这样叫我的时候，我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只会流泪。他还这样叫我，他还把我当作是他的兄弟。在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他还这样对我。

“你爱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木，背对着他点头。

“很爱很爱的那种吗？”

我又点头。

“可是她为什么要怀上我的孩子呢？”

我没有点头，我想起了芸姐那天的话“你要知道，你们这条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走下去的”。我相信阿木其实是了解是明白的，他理解我和丢丢的这份感情，理解我们的挣扎与难堪，他和我们一样在那里忍受着无助，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阿木，他的眼睛看着开花板，空洞得像是没有生机。然后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我，嚅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看了他一会儿，对他说：“我走了。”

“嗯。”

快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听见阿木在后面说：“开庭的时候，你就不要来了，我不想你哭。”

我呆立在那里。

“对不起！”

我迅速转过病房，靠在外面的墙上抽泣。在这个时候阿木还对我说“对不起”，心里就像被针刺一样。那三个字如一把利刃在剜我的心脏，让我痛得只会缩在墙角。我又想起阿木的那句话：“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记住，我们是永远的兄弟！”是的，这是阿木的承诺，他挣扎着履行着他对我作出的诺言，而我呢？而我呢？！

113.

我回到了N城，进家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鞋柜里的那双波鞋。那是我去B城时穿的那双，上面的鞋带是丢丢帮我打的。从B城回来后，我再也没有穿过那双鞋，我没有把鞋带散掉，而是把它们收了起来。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留着那个鞋带，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现在的怀念。那应该是丢丢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她送我的那件羽绒服被我扔在了公车上，芸姐带来的照片被妈妈撕成了碎片，唯有这双波鞋上的鞋带，见证了丢丢曾经给我的快乐与温暖。

我看着那双鞋子，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然后我抱着它们痛哭起来，那么多天来压抑下来的痛楚，全部化作眼泪喷涌而出。我又想起了在B城的日子，想起了我们拥有的回忆，我想起了铁轨上丢丢依偎在我怀里在我手心里哈气，想起了面馆里她看着我喝完最后一滴汤，想起了KFC门口她蹲下帮我打鞋带，想起了宾馆里我们赤身裸体的相对，然后想起了那个十字架，想起了丢丢在闭上眼睛前问我的那句话，她问：“宋可，这是不是上帝的惩罚？”

我流着泪摇头，大声地告诉她不是！不是！“上帝说过相爱的人是有福的！”可是丢丢已经听不见我说的话了，她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丢丢走的时候心情是平和祥静的还是恐惧不安的，我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的变冷，任凭医务人员把我拉扯开去我也不放开丢丢的手。我在救护车里像是疯了似的哭嚎，一次又一次抱起丢丢用力地摇晃。那一刻，我真得希望自己也跟她去了，世界在那个时候变得没有色调，我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连活下去的勇气也在瞬间失去，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活着本身。

脑子里一下子放映了许多关于丢丢的片段，这些片段令我哭倒在地板上，哭到晕厥。

是真得都成了过去，什么都不复存在了。那些拥有的温暖变成了曾经，唯有感情，唯有思念，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

114.

我病了。那天回来哭到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鼻子不通气。感冒了。在家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手机上显示好多未接电话。有公司的，有家里的，还有一青。

“小可，你好吗？我很想你。”这是手机上收到的唯一一条信息，是一青发过来的。我没有回复，不是我故意，而是觉得现在自己和一青之间已经不是用信息就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我需要找个时间坐下来和她说，面对面的和她说。

又休息了一天后，我去公司报到。同事都惊呼我憔悴了，我知道自己一下子瘦了很多。我直接找陈总，递上了辞呈。陈总这回没有挽留我，他告诉我如果我愿意回去，公司随时欢迎我。我跟陈总说谢谢，告诉他我会尽快交接完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投到了工作中，在那里工作了那么多年，现在要离开突然衍生出很多不舍。我把手中的活儿分门别类，交接清单上详细地记载了每一个项目的进展情况。抽空的时候我会靠着玻璃窗看外面的大海，马上就要夏天了，静了一个冬季的海也变得温柔起来。偶尔我也会跑到楼下的酷雅喝咖啡，还是坐在那个临街的位子，我会想起和芸姐第一次坐在这里谈那个项目的情景，会记得那天我在这里的玻璃窗上划满丢丢的名字。仿佛都还在眼前，却已是沧桑。只不过半年的时候，我的心境却如尘埃一般只求静落。

十天后，我正式离开了公司。

然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天，考虑以后的生活。我就睡在床上睁着眼睛想，想啊想啊，想到顺着两颊滑落的泪让自己觉着冷，然后才又觉得想了那么久我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出来。空白一片。那一整天我都没有吃东西，没有抽烟也没有喝酒，一直到饿得实在不行我才起床开灯。走出家门，我找了家面馆点了份海鲜面。我坐在那里等面条的时候，又想起丢丢给我下面条的样子。我看见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俏皮地冲我呶嘴：“喂，看仔细了啊，师傅我可是只现一次手艺的哦！”我的丢丢真是说到做到，她的独门手艺真得就只现了一次，就丢下我这个还没学到手艺的徒弟走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狠心的师傅！

面条上来的时候，我尝了一口却吃不下去，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汤面里，我的心一阵阵的痛着。我的左手按在腿上使劲地掐自己。你哭什么呀宋可，不就是一碗海鲜面嘛，这个世上又不是丢丢一个人会做。她做的那么难吃有什么好值得留念啊？不要哭，不许哭！丢丢正在坐在那儿看着你吃呢！你怎么可以让她笑话你呢？……可是越是这么想我的泪就落得越多。最后，我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那碗面条我最后还是吃完了，很艰难地把它们全部咽了下去。我告诉自己：宋可，这是你这辈子吃的最后一碗海鲜面！

吃完面条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了。我掏出手机给一青发了一条信息：“明天我去找你。”

“好的。我等你。”五秒后收到一青的回复。

115.

我见到了一青，20天没见，她也瘦了一圈。我坐在她家里，喝着她给我冲泡的咖啡。她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一青家的客厅是落地窗，阳光可以一直打进来。那个上午我们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晒着太阳，一直晒到心里暖暖的。然后我先开了口。

“对不起。一青。”我发现我一说话，一青的眼睛就红了。“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也想明白了，我自己犯的错，我不能去怪别人。我今天过来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是真心诚意地过来跟你道歉，跟你说对不起。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你容忍了我，我感谢你的这种宽容。也正是因为你的这种宽容，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