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老师得到靳楚歌肯定的回应之后,才接着说:“所以我们谁都没当回事。就算说起来,也只是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思想。你大概不知道,那个杨旭,前阵子想在学校弄个什么防艾宣传,结果背地里却是在宣传同性恋——你说好好的男人不爱女人,女人不爱男人,却男男女女相互之间……成什么体统!反正我是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存在的,你说呢?”
靳楚歌无言以对,只有再次的点头附和,等她说到重点。
果然,庞老师道:“可是连着几天天天都有人来向我们反映,后来网上也开始讨论,最后连你的名字也若隐若现了,我才觉得问题比想象的严重。楚歌,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你做过什么事让人嫉恨?老听人异口同声的说相同的事,次数多了,教人没法不生疑。”
听到这样的话,靳楚歌几乎想笑了。原来谣言是否真实可信,完全是以说同样话的人数和次数决定的,千百年来仍然如此。可他不能笑,看得出庞老师是认真的,他只能顺着她的方向跟随下去,“我不知道。我没有争取推研,也没有申请留校,不应该还有人觉得我碍事。”
庞老师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楚歌,当时你说不留校,我真为你可惜,如果现在你想,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院里新增了一个留校名额,是团委办公室的组织联络员,一个虚职,我也是私下才告诉你,设这个职位,主要是想培养锻炼好苗子,为以后做准备。我在会上提过你,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半路又插进这么一档子事,靳楚歌始料未及,他由衷感激庞老师对自己的抬爱,不敢答应,又不能即刻拒绝,只好含糊的说:“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正是我的怀疑!”庞老师肯定了靳楚歌的猜测,“这件事,影响相当之恶劣,院里之所以迟迟不出面,前两次处理类似事情得到的教训是一方面,没找到当事人确定谣言最初的来源是另一方面。所以我才找你来问情况,希望你跟我说实话,我无条件的相信你。”
庞老师的坦诚让靳楚歌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虽然她的想法和认识显得迂腐可笑,可她的出发点是毋庸置疑与人为善的,她在意的其实不是事实如何,而只是需要一颗定心丸,来强有力的打击和遏止这无处不在伤人至深的可鄙流言。但自己能这样说出口吗?告诉她,传言其实不假,他们的错在于搬弄是非,制造歧视?显然不能。那么只能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中伤诬陷,自己是无辜的,可——良心过得去么?毕竟这样势必得指出那个人,那个引发所有流言的人——司徒闻樱。即使自己不说,只要学校决心彻查,她必然是能被找到的。到那时如果要二人对质,乃至三人、四人一起对质,辩个真假,是真是假,或者亦真亦假,就看谁能比谁更狠心?
顶着庞老师殷切的目光,靳楚歌不可抑止的颤抖,在是非的选择上,他从来没有如此痛苦的挣扎过,无论选是,或者选非,都得伤害一个人,或者伤害好几个人,而他又不能不选。个中滋味,又岂是一个痛苦挣扎所能概全的?
已经让庞老师等回答等了太久,靳楚歌知道无论如何都得选择一个了。本能的趋利避害,他首先否决了承认事实的方式,可在话将出口的刹那间,他脑中却浮现起刚才看见的,薛志钦和那两个人在一起时微笑的脸,于是他更确定要如此回答了。他不看庞老师的眼睛,尽量使声音平稳的说:“他们都是在造谣,我……想想都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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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靳楚歌的回答,庞老师抚着胸口,大大的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很开心,直点头道:“我就说嘛,传这样的事情,实在太离谱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说给人听,人也不信呀!”
靳楚歌没法搭腔,他的心虚得厉害。虽然他那一句发自内心的“恶心”,成功骗取了庞老师的信任,而他的本意,却不过是说那些热衷于散布谣言的人太下作,可又怎能否认自己不是投机取巧,有意让她理解成另一种意思,一种她在深切期待的意思呢?
庞老师浑然不知,也许她根本就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答案。她肯定,她欣赏,她赞许的人,怎么可以有,也绝对不许有此等犯天下之大不韪的事真实存在。优秀的人可以被妒忌,可以被诬陷,但他本身一定要是洁白无瑕的。只要他肯辩解,她就肯相信;凭她以往对他的了解。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庞老师魄力十足的说,“下午的行政会我会重点强调这件事,敦促他们尽速查出源头,把事情妥善解决掉。这种严重影响名誉的事,不可以再任由其扩张了!”
靳楚歌像个傻子,默默的低着头,捧着手中的茶杯。那是庞老师亲自沏的茶,滚烫的开水,他紧紧捂着,竟不觉得痛。
这番决定之后,庞老师去了一桩大心事,也看得出靳楚歌深受创伤,温言安慰他几句:“刚才我语气是急了点,全都是因为你。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好孩子,毁在流言里。人言可畏呀!你却一点都不着急,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天,所有最没关系的人都跑来跟我说东道西了,而你却非得我请才肯出现,能教我不生气吗?”
靳楚歌使劲摇头,话全都堵在喉咙口。
庞老师怜惜的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坏事接二连三,也难为了你。可这么大一件事,你自己一定要重视呀!这次虽然坏,可毕竟还能收拾,等进了社会,就没人能这样保护你了。学校是最后一层保护伞,你们这些就快要飞出去的孩子,不能不叫人担心。以后凡事得多注意,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庞老师也不需要靳楚歌做出实际的回应,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收拾心情。稍稍的停了一下,随后换了几个话题,皆是与靳楚歌的前途密切相关的:“院里正在申报本学年的优秀毕业生和省三好,有几位领导有意推荐你;你的预备党员时间也快一年了,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争取在毕业前让你转正;我听答辩委员会的几位老师说你的毕业论文还算不错,但是有些核心论点还得再加把火会更好——这些,你都得放在心上,该注意的,该打点的,都不要忽视了。我这儿是没什么问题。想当初给你做政审的时候,也有人拿你与你带的班上的女生谈恋爱的事告到院里,那时我也找你谈过,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你怎么还不懂得小心呢?”庞老师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我听这次的谣言,大部分都说到那个女生,难道你们……”
靳楚歌不敢有丝毫猜测的表示,怕一个反应不当,给司徒闻樱造成不良后果。尽管他知道在自己张口否认的那一刻,再往后的一切无论好坏,其实都已经注定,不可避免。他只有尽量不使未曾亲见亲闻而听来的转述在自己的话语中出现,据实以答:“我和她在去年春节之后,就不在一起了。”
庞老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无端感叹道:“你们年轻人啊,一会儿在一起,一会儿又不在一起,感情哪能儿戏哦……”
靳楚歌陪着小心,啜几口茶,手早已经麻木了。
庞老师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其他就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等查清楚这件事,院里会出一个通报,一定要严惩肇事人!”
靳楚歌本已起身,听到庞老师如此说,不禁犹豫道:“通报……就不必了吧?如果她不是故意的,那……”
“那你自己的名誉还要不要啦?”庞老师很干脆的问,但体谅靳楚歌的心情,同时也确定了他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有顾虑,也可以依你。看实际情况,当事人的名字可以不出现,但通报批评是一定要的。如今院里的风气,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之前几次光打雷不下雨,全都不当回事,这次得来几下重手。”
话既已如此,靳楚歌心知多说无益,庞老师下午开过会后,相应的清查行动必然随即展开,如果不想再多生事端,就得找那几个当事人分别谈谈,赶在她们被叫走谈话之前。至于说什么,怎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然而心竟然那么重,迈出脚步竟然那么艰难。
薛志钦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和他说完话后,杨旭出去没有多久,便返回来,告诉他说:“妖怪不在学校。问了好几个人,有一个——还是听人说,见他被一辆警车带走了,据说是涉嫌威胁并恐吓本市知名民营企业家。他妈的,那根老淫肠,装得一本正经,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哪路货色,家里却还装模作样摆一个老婆,人前人后扮恩爱,我操!”杨旭显然是出离愤怒了,已经绝少在薛志钦面前说粗口的他接连冒出两句,令薛志钦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