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毛晓兴喝止了他，笑道，“不和你打赌，你说的我信好了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净拣晦气话说。”
薛志钦经杨亦杰提示，方记起五月初开校运会那次，纪远和仇雪闹的不愉快。仇雪为了比赛项目尚缺的人选，那般殷切的恳求，请纪远无论如何都报一个项目，但纪远都不答应，乃至于他们差点翻脸。虽然当时薛志钦不明白，向来乐于参加集体活动的纪远，为何大反常态的对那次可以为班级争得荣誉的大好事表现得那般冷漠，他也问过原因，然而未得答案，如今想来，原因归根于此；非不为，而实不能。他大概能体会到仇雪联系起这一切，恍然大悟之后的不安与愧疚。如果因此事能得以成全一份感情，倒是不幸之中的另一场幸运了。
达成约定的四人吃过午饭，将近两点出门前往医院，却在中途遇到回程的班委们。个个面色不善，一人说：“还没到医院，就遇到学校的领导，被挡了。我们在市里转了转，再去，他们都没走，只好回来了。”
“你说这事！”杨亦杰都忍不住惊奇了，“这次他们玩得很认真啊！”
“那怎么办？”毛晓兴问道。
“跟他们回去吧。”薛志钦说，“我一个人去看看。我觉得学校是忌讳人去得太多，不想让他家里人和我们通气。”
“真要通气，他们挡得了吗？”大家义愤填膺，“不过仇雪也是这么说的，她自己继续留在那儿想办法混进去，叫我们先回来了。”
薛志钦准备了几套说法去应付学校派遣的稽查兵，尽管理直气壮，但接近医院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可直至看见纪远的病房门牌，他都没有遇见传说中的门神，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又有些奇怪。他懒得去想，只要自己不被挡在医院大门外就行。
当他走到病房门口，习惯性的透过探视窗往里望，停住了脚步。眼中所见，果然与杨亦杰推测并肯定的一样，仇雪依偎在床边，抓着纪远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哀戚动人。纪远确实醒着，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等她平静，似乎偶尔会说一句，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薛志钦不愿打扰，走去本层的小休息厅，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一抬眼，看见纪母正站在窗口，望着窗外。他过去打招呼。纪母转过脸，冲他微笑道：“来了？”
薛志钦点点头，想问，又不敢问，只好也微笑。
纪母主动的说：“医生说情况比预计的好，他很顽强，挺了过来。就是反应还比较迟钝，但醒了就好。”
“嗯，醒了就好。”薛志钦由衷的应道，“纪伯伯呢？”
“我让他去法院了，把状子撤回来。只要孩子醒了就好，其他的都不计较了。你们学校的人老在这守着，好话说尽，他们累，我们也累。”纪母淡淡的说，神情疲惫，比之前见到的她又显老态了许多。
薛志钦没法说什么，只有点头。
纪母又问：“你去看过他了么？”
薛志钦摇头说：“没。里面有人在。”
纪母不由的微笑，然后又叹息道：“那是个好孩子，就是……”
她的叹息令薛志钦惊疑不定：“怎么了？”
纪母勉强笑笑，道：“看医生怎么建议，这手术，只做一次还不够。”
“这么严重吗？”
纪母望向别处，眼中闪烁着泪花，“小心翼翼当心了这么多年，以为不会出大事了，但还是躲不过。想他以后得跟他叔叔一样，我就……心疼啊……”
薛志钦隐约猜测着手术预后不良的结果，杨亦杰曾经拿纪叔一直单身开过玩笑，难道他离异，之后便没再婚竟是与心脏的疾病有关？他的今天就是纪远的明天？若是如此，薛志钦深味了纪母的忧愁，并且深深的悲哀，为纪远一路不得不放弃的东西，比如学业，比如爱情……以及他不得不忍受一生的孤单。也许会有人愿意与他结伴同行，但以纪远的自尊和自觉，他会接受么？
薛志钦远远的看到仇雪轻带上门，掩面离去。他不敢立即接踵而入，陪着纪母又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去看看他。”
纪母点点头，望着已经走到楼下的仇雪的身影，又叹了一口气。
薛志钦走到床边，没吭声。本已闭上眼睛的纪远以为仇雪去而复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过了一阵才重新张开眼。薛志钦等他的目光聚焦到自己的眼睛之后，才轻笑道：“还记得我吗？”
纪远连笑都需要花很大力气，费劲的牵动嘴角，气息微弱的道：“当然……记得……”
薛志钦坐下来，想保持微笑，继续跟纪远开几个玩笑，但泪水还是不争气的盈满眼眶，他也像仇雪那样抓牢了纪远的手，啜泣道：“你是个混蛋……不告诉我……要是你不好起来，我会……恨你一辈子……真的，不骗你……”
纪远却笑着，大口喘气：“你别……我刚哄好一个……你又来……不是……要我命嘛……”
薛志钦脸贴着胳膊狠狠的擦眼泪，“知道会要命，你还惹我！我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活着的时候不说，等自己死了才通过别人来告诉我。”
纪远的表情很无奈，待薛志钦抬起头，不见眼泪了，才道：“那我答应你……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我要死了……然后再……”
“白痴！”薛志钦截断他的话，既开心又难过的骂道。
纪远无声的笑笑，说：“对不起……”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为什么？”
薛志钦脸上闪过无数表情，最后他平静的说：“你现在是唯一一个让我痛恨，并且还活着的人，我要把对他们一声不吭就消失掉的痛恨都转移到你身上，你别想这么轻易就得到原谅。”
纪远了然。不再说什么，手上用力，与薛志钦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怕一松开，就会消失不见。
身体毕竟太虚弱，纪远强打精神迎接了几拨探访者，体力明显不支，尽管不想，却仍然渐渐的睡着了。薛志钦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的守着他，像从前很习惯的那样，待到黄昏，方才走出医院。经过宫勋病房的楼下时，薛志钦不由自主的往上望了几眼。宫勋病房的窗口，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在拉窗帘，也许是新住进去的病人，也许是病人家属；不知道宫勋是否还在。
寝室里又没人。薛志钦坐在书桌前，瞅着面前一大堆将要考试的课本，以及东拼西凑的复习笔记发呆，不想看，可又不得不看。不想脑子里时时浮现太多杂乱的念头，只有尽量集中精神，摒除杂念，才能暂时解脱。
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但他没上床，而是就趴在桌上小憩，打算等过一阵精神好点再继续。哪知这一睡却彻底，当晚归的毛晓兴把他摇醒，给他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薛志钦迷迷糊糊的爬到床上接着睡。再一次醒来时，又是日向黄昏。
毛晓兴拿着饭盒正准备去吃饭，听到薛志钦床上的动静，知道他睡醒了，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元旦会餐的餐券已经发下来了，刚好够买两只鸡腿，你要去的话我等你。”
“我现在没胃口。”薛志钦支起半边身子，胳膊打颤，便又躺倒。
“那我帮你带吧？今天刚好有鸡腿，大家都去抢，明后两天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吃了。”
毛晓兴如此热心，薛志钦就算没胃口，也得答应下来。元旦会餐餐券就三天有效期，现在不用，浪费了可惜。
毛晓兴得到薛志钦同意，从他桌上拿了他的那份餐券以及饭盒，出门之前又说：“你先别出去，等我回来，有事和你说。”
虽然有些奇怪，但薛志钦还是答应道：“好，我等你。”
毛晓兴去了之后，却迟迟不归。眼看着天色由亮转暗，由暗变黑，薛志钦虽然不饿，但心里惦记着，还是有一点焦躁。因为一系列事情引起的。他在床上待不下去，起床上厕所，然后再次决定看书复习。翻了没几页，在外的三人前后脚进了门。毛晓兴手中饭盒空空，进门就道歉：“去食堂太晚了，鸡腿早被抢光了。我把几个食堂都转遍，没发现可以买的。你想吃什么，我再帮你去买。”
“没事，反正我不饿。”薛志钦笑着道。当毛晓兴把没用的餐券还给他时，他问：“刚你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毛晓兴道，却下意识的扫了杨亦杰和郑磊两眼，摇了摇头，表示不方便说。
薛志钦会意，不再提，埋头自顾看书。
杨亦杰和郑磊接着开动他们的组装工程。没过多久，郑磊又与另一只机械手臂较上了劲，抱怨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两只胳膊的关节都有同样的问题？不行了，我得找高手帮我看看，不然太郁闷了……”说着跑了出去。
杨亦杰没了事做，无所事事的随手翻翻薛志钦桌上的复习笔记，随即又扔掉，无聊的说：“哎呀，大过节的看什么书哇！没意思！我找人打牌去。老毛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毛晓兴说，“要背书。才发现经济法划了那么宽的考试范围，会记死人啊！”
“那你们俩好好看书吧，我去隔壁玩。有事叫我。”杨亦杰关上门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