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薛志钦想起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剧台词,现在居然还记得些许,便也笑道:“小露,你今天晚上真漂亮……”
沈涵连忙举手制止:“别说啦!我浑身发麻!”
薛志钦呵呵一笑,“你应该说,‘我一直不都是这样吗’——这台词,实在是写得太棒了。”
沈涵红了脸,“还拿这个开玩笑……这样的台词,当时觉得还能忍受,现在一想,简直会让人昏倒。”
“你当时就该昏倒的,那样我们就用不着演了。”
“是这样吗?”沈涵盯着他看,追问一句,“真的?”
情况有点复杂,说错了话,薛志钦怕越描越黑,于是用装傻蒙混过去,“主要是我根本没想过要演话剧,一点表演经验都没有,全都是杨旭乱来——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紧张得要命,不然也不会在台上摔那么狠了。”
沈涵记起那晚的正式演出,平淡无奇的表演,观众所有的笑声和掌声,却都是从那一个拙劣的桥段设计而又不着痕迹的摔倒开始的,薛志钦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不想演也在情理之中。念及此处,她脸上浮现出理解的笑容,且开始怀念:“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快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排话剧,尽自己的努力,最后的演出效果也不错。”
“但是要排除摔跤的部分。”薛志钦补充道,他对那一跤始终耿耿于怀。
沈涵点头微笑。
“转眼就一年了。”薛志钦望向窗外,夜色已沉;一点小小的感慨。
“嗯,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沈涵轻声的应道。
薛志钦不由得想,如果当初严词拒绝杨旭的自作主张,坚决不参加那一出话剧表演,会不会比现在少一些烦恼和遗憾?他至今都不能确定,沈涵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的喜欢自己,而他又不能真的这么去探问究竟;然事已至此,再探究已无意义。在尝试过委婉的方式无法奏效之后,只好再狠下心来,痛下决心,要狠狠一刀,痛醒对方,也挫伤自己。
这其实是一场鸿门宴,薛志钦这么提醒自己,以生日为借口,设一个如此巨大的埋伏,真相揭晓之后,会带给人多大的打击?他无法去想。他只知道日深月久的积累,时间越长,伤害越大,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好,而只会比现在更糟。所以坦白是势在必行之事,不能因为极力寻求稳妥而一再推延,事实上也没找到任何更好的处理方式。如果伤心确实是难免的,那么干干脆脆的痛一次,总好过不清不楚拉锯般的折磨。
“你在想什么?”沈涵问。
“没什么。”薛志钦回过神,心虚的一笑。总得把这顿饭好好吃完。
沈涵像变戏法似的,从桌子下拿出一份包装好的礼物递给他:“给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薛志钦其实并不想当着她的面将礼物拆开,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连声感谢,把礼物拆出来看了。是一条纯白的绒线围巾,织着精致的花纹,毛茸茸软绵绵,像一团温暖的棉花,云朵般轻盈的罩在自己手上。
“你织的吗?”薛志钦有一些意外,突然觉得很难过。
沈涵笑而不答,只是说:“你老是咳嗽,又喜欢敞着领子,我觉得用围巾裹一裹,会好一点。”
薛志钦默默的把围巾收好,放在一边。
“你不围一下看看吗?看是不是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呢?我又不是长颈鹿。”薛志钦不想过早的流露出伤感的情绪,继续开玩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我想看。”沈涵要求说,“围起来让我看看嘛。”
“好吧。”薛志钦依言将它围在脖子上,软软的,痒痒的,像四月间初生的芒草,有一股淡然幽香。
沈涵觉得满意,“要是不热的话,就这么围着别摘了。”
“开玩笑,怎么可能不热!等下还要吃东西,你肯定不想我拿它当餐巾用吧?”薛志钦当然要把它摘下来,这么沉甸甸的心意,他实在承受不起,没法畅快呼吸。
所有的食物几乎是同时端上来的,量不多,种类却很杂。被沈涵盛赞的披萨,薛志钦觉得不过如此,浇在面饼上融融的可以起丝的奶酪,却让人想起那个怎么咬也“咬不断”的恶心的笑话,倒是作为副食的焦黄的烤翅和蔬菜沙拉里的金枪鱼,对他口味,他吃了不少。但终是不习惯这种西式饮食,并且还有一层更深的抗拒心理,平时能吃很多的薛志钦,在沈涵一再的询问之下,也只解决掉了半块披萨,感觉难以下咽,遂放下了刀叉。
“早知道你不喜欢,就换个地方吃了。”沈涵不安的说。
“没事,我只是不喜欢吃披萨,鸡翅差不多都是我吃掉的。”薛志钦点着身前的一堆骨头。
“你肯定没吃饱。”沈涵说,“不过等下还有一个蛋糕,你可以把它吃掉。”
“蛋糕?”薛志钦一怔,“生日蛋糕?”
“别紧张,是我自费买的,不用你掏钱。”沈涵终于学会用薛志钦的语气来开玩笑。说罢,她站起身,“你在这儿稍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薛志钦以为她是去上厕所,所以什么都没问。他看见楼下不时有人往大厅正中的圣诞树上系卡片,目光回到身旁的圣诞树上,发现上面也系了一些。因为好奇,他随意的看了几张,不同的字迹,表达着相同的心愿。那些心愿是那样的美好而且单纯,尽管并不是每一个都有真实的名姓和落款,但他仿佛看到了他们写下这些字时的认真与信任,相信只要真诚,愿望一定会实现。他不禁也心动了。左右看看,才发现座位旁边,就放有水笔和空白的许愿卡。
薛志钦想了三个心愿,分别写在三张卡片上面,但没有署名,如果上天真能一一给予实现,以它的神通和慈爱,必然会找到祈祷者并原谅他的不勇敢吧。他不想被沈涵看见,跟着许愿的人群,跑下楼,将卡片系在最靠近地面的枝杈根部,隐藏在众多的针叶和彩缎之间。
做完这些,他回到座位上,沈涵也几乎同时回来了。与她离开时两手空空不同的是,回来时她手上端着一盘小小的生日蛋糕。她细心的在蛋糕上插好十九根蜡烛,依次点燃,跳动的橘黄色火苗,聚在一起,是那样的明亮,盖过了其他的灯光。
“闭上眼,许个愿吧。”沈涵双手合什,注视着他。
薛志钦闭上眼睛,把刚才写下的愿望又默念一遍;这样会不会更容易实现一点?
“然后,把蜡烛吹熄吧,要一口气全都吹熄哦。”沈涵说,像某种重大仪式的司仪,推进着仪式的执行。
薛志钦停下来,看着她的脸,烛光中她的表情温暖动人。她大概不会知道,等吹熄这些蜡烛,他就将告诉她一个隐藏已久的秘密;无论她是否真的已经了解,或者已经了解却浑做不知。因为她对自己的爱,他必须给她一个交待,不光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然而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真诚,她的心也全无防备,在这个最值得回味的温馨时刻,却要塞给她一个生冷的事实,薛志钦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不住渗出汗,腿也不自主的颤抖。在这最后的关头,他果然还是犹豫了。
“你还想说些什么吗?”沈涵微笑着问,薛志钦迟迟不吹灭蜡烛,眼看蜡烛一点点变短,烛泪也渐渐的滴落到蛋糕上,“在它自己熄灭之前,你还有机会哦。”
薛志钦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发干。他的内心在做着最后的交战。他不敢看沈涵,但又忍不住不去看。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决然的改变,为什么非要让事情无可挽回,在沈涵看来,他希望对她的诚实只不过是让她彻底的绝望罢了,那样决绝的姿态,是对一个真爱自己的人该有的态度吗?可是薛志钦又说服不了自己继续维持现状,如果能找到更为妥帖的办法,也该找到了,然而没有。事实上,从他发现沈涵对自己存在隐约的好感之时,他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乃至不惜将杨彦化身为女孩子来作为委婉拒绝的托辞——然而有什么用?一点作用都没有。虽不能算是错,但责任不可推卸。他太固守自我,太消极,太软弱;他的固步自封,反教人怜惜不已,而情难自禁;他对她的维护,以及形影相伴,尽管是出于感激和尊重,但不说明,沈涵只会以为事有转机,哪能去想一切美梦终将落空?
蜡烛只剩最后一截,烛光陡然拔高,以数倍于之前的亮度燃烧着,晃动着,进行最后的舞蹈。在它们即将熄灭的一瞬,薛志钦终于鼓起腮帮,猛吹一口气,将它们尽数吹灭;几乎是同时,沈涵也嘘起了嘴唇帮着吹;没有遗漏。
沈涵笑道:“好险,差一点。”
虽然烛泪是可食用蜡,沈涵还是将它们都挑出来,仔仔细细的剔干净了,才催促薛志钦把它吃掉。薛志钦一直默默的看着她的动作,因为矛盾焦灼,没有了胃口,把蛋糕推到一边,像是要遮住点什么,一手支着额头,支支吾吾的,艰难开口。
“我……想和你说件事……”
沈涵坐直了身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