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生日了吗,我让你陪我来买礼物,其实是想看你喜欢什么,但你好无动于衷啊。”沈涵指指面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无奈的说,“难道真的只有送你钱?”
“你记错了吧?”薛志钦和她打马虎眼。
“这回你别想再骗我了!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号,12月24号,没错的!”沈涵十分肯定的说,“本来我还想趁着班会的机会,让全班为你庆祝生日呢,哪知班会推迟了……不过也好……”
薛志钦吓一跳,连忙说:“不是吧!你和他们说啦?”
沈涵不解的看着他。
“没说吧?”薛志钦不放心的问。
沈涵摇头,“我想等时间确定了才说。”
“那还好。”薛志钦吁了口气。
“你不希望大家给你过生日?”
“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薛志钦不想说真正的原因,没有习惯,也是事实。
沈涵沉默一会儿,说:“好吧……”但又轻声请求:“可我还是想……让我帮你过一次生日吧?”
她的表情让薛志钦觉得很难过,想起这些日子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杨亦杰跟自己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继续欺骗她了,也不能再让她自己自欺欺人。
拿定了主意,薛志钦轻松了一点,他说:“我是觉得没必要把生日看得那么重。既然你那么有诚意,过就过吧——我请你吃饭,地点由你选。”
沈涵没想到薛志钦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有些迟疑,不敢相信的样子。
薛志钦补充道:“先说好了,我只招待你一个,要是还有别的人出现,费用自理哦。”
沈涵笑了,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做决定的时候想得很简单,但具体如何实施,薛志钦并没有想好。他只是确定要这么做,却不敢去想后果,心里很清楚,他已经骑虎难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整整两天时间,靳楚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为爷爷写悼词。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一行文字,都被泪水浸透,无穷无尽的懊悔。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只想一个人将眼泪痛痛快快的流干净,他知道这一篇悼词还得由自己一字一句的念诵,如果不想在人前失控,只有在背地里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心如刀割,痛到麻木了,或许终于会感觉不到伤心。
一直没有见到靳楚文,无论是在跪灵守灵的过程中,还是在因丧事而开设的酒席上,靳楚歌都没有看见靳楚文的身影。虽然有一点奇怪,但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精力去问。偶然的听长辈们说,靳楚文其实回来过,在得知爷爷去世的那天早上,他是第一个在爷爷灵前磕头的孙辈。后来三婶强命他离开,只允许他在爷爷出殡的那天才可以向学校请
假。三婶的行为令人费解,但靳楚文磕头磕出了血,大家看在眼里,心中凄恻,母亲护子,其心可谅。靳楚歌不知道靳楚文是否将惹怒爷爷的事告诉过他的母亲,无论如何,这个使得爷爷动了人生最后一次肝火的孩子,一定会有不敢见人的惶惑与恐惧吧?尽管他很想对靳楚文说,爷爷的去世并不关他的事,但是他会信么?他愿意接受么?就好像谁都不曾指责爷爷去世是因为自己,但自己真的可以认为爷爷与世长辞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借口罢了。看不见的枷锁,早已将他的心牢牢缚住,每个人的目光,都是能洞穿身体的利刃,他只能承受。
为爷爷举行追悼会的这天早上,阳光明媚,并不像靳楚歌期待的那般阴云沉沉,下起雨,甚至飘起雪。靳楚歌站在台上的一角,望着下面逐渐密集起来的人群,很多很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彼此寒暄着,欢笑着,并没有显出应有的悲哀。也许就是这样,当人们习惯了死亡,初闻的惊讶和惋惜,不过是物伤其类的本能,而世界照常运转,太阳依旧升起,人生才会显得如此无常。
追悼会开始前,靳楚歌看到三婶慌张的在人群中穿梭,三叔也在台上四处张望,并问他好几次:“楚文有没有联系过你?”靳楚歌摇头。三叔急得说:“这孩子,家里已经这样忙了,他还往上添乱。连着几天旷课,我们以为他在学校,学校以为他在家。到处不见人,能到哪里去呢?”
靳楚歌茫然的听着。他看见了许许多多政府官员,各级领导,他们都是为着某一种关系而来,逝者逝矣,然子嗣仍在,靳家三户的社会关系,除了二子固守教育系统,长子所在的行政,三子手握的经济,都算是头面人物,丧事不可避免的成为一场交际,所有人都倾尽全力,要操办起长者在人世的最后一场盛大的风光。于是那些最不相干的人,成为追悼会的主角,他们接连的发表秘书代笔的悼念稿,堆砌着各种高尚的伟大的评语,为逝者论定。只有靳楚歌,作为唯一的家属代表,在追悼会倒数的几个环节,才得到时间念他写就的悼词。
站在阳光里,众人的注目下,靳楚歌开始倾诉对爷爷的怀念。他不再看台下,那里面,没有真正想听的人,但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有头有脸的站着,人们按照职务高低,由内而外的站开,他们对等级的尊重,远比对死亡的尊重更自觉。有微微的风,掀动手上的稿纸,阳光在上面轻轻跳跃。靳楚歌眯起眼睛,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他仍然会颤抖,仍然会哽咽。好在千字的悼文,已经接近尾声,爷爷的这一辈子,也由此画上句号。耳边听不见扩音器在空旷的广场上荡起的回响,只有爷爷在临别前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好孩子……好孩子……”靳楚歌忍住泪,直冲下台,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才让眼泪流下来。
视线有一点模糊,靳楚歌不断用手抹,却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偷偷呜咽。他转过身去,看见了坐在墙角满脸伤痕的靳楚文,泪水和着血,让人吃惊,也令人心疼。
“你在这儿?”靳楚歌擦干眼泪,定了定神,才哑着嗓子说,“大家都在找你。”
靳楚文只是摇头,不说话。
“你怎么弄的?到处都是伤。”靳楚歌注意到他的手也是又红又肿,同样也有血痂。
靳楚文还是不说话,双手抱头,哭声嘶哑。
靳楚歌走到他身边,蹲下去,搭着他手臂,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婶不息的找寻,终于发现靳楚文,见到他浑身破烂的模样,大吃一惊,
声音响亮的问:“你怎么这个样子?出什么事啦?”
靳楚文依然不答。
三婶去扯他,想看清他都伤了哪儿。靳楚文很抗拒,无论怎样,都不肯给她看,始终保持屈膝抱头的姿势,像狂风中的劲草。三婶开始冒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靳楚文!你要懂事啊!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别逼我现在就跟你算账!你……”
“别烦我!”靳楚文突然一声大吼,把母亲镇得做声不得。
三婶呆了好一阵子,不能容忍靳楚文的不逊,扯着他胳膊,非让他站起来不可。“这几天你课不上,家不回,做什么去了?你必须给我好好交待!不要以为家里现在乱成一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不会管你了……”
“我不要你管!”靳楚文又把她吼回去。
三婶气得发抖,公然被儿子顶撞,还是第一次。她红了眼睛,声音更厉:“不要我管要谁管?你要谁管就到谁家去!别进我家门!”
“不进就不进!”靳楚文猛的甩开三婶的手,疼得咧了咧嘴,还是大踏步往前走。
三婶怒道:“你给我回来!”
靳楚文不回头,声音更大:“不!我滚!”
靳母赶过来,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拉住三婶问究竟。三婶又气又急,落下泪来。靳母赶忙指挥愣在一旁的靳楚歌:“你别站着不动啊,去把你弟弟劝回来。”
靳楚歌并不想动,但既然母亲开口,他还是勉力为之。
他追上靳楚文,挡在他面前。靳楚文停下来,望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
“回去吧。”好半天,靳楚歌说。
“回哪儿?”靳楚文说,觉得好笑,“她都不让我进家门了。”
“你知道,她说的是气话。”
“我是认真的。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靳楚歌叹了口气,“你怎么了呢?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和人打架。”靳楚文咬着牙说。
“为什么?”
“心情不好。”
靳楚歌想笑,但笑不出来,回头看看,靳母正走来。她走到跟前,很疼惜的摸摸靳楚文的头,“傻孩子,怎么可以那样和妈妈说话?”
“她就知道叫我学习学习考试考试!连爷爷去世了,都不准我请假回来!多看一眼都不行!”靳楚文气苦,好久才憋出这句话。
靳母缓声说:“那天早上你不是回来看过了吗?爷爷出殡那天,也会叫你回来的。家里人多事杂,爸爸妈妈分不出身来照顾你,这样的时候,你要更懂事才对啊。”
“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照顾了!我也想帮忙啊!你们都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学校,算怎么回事嘛!学习和考试真的就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