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只好让他们看,心里想到,即使染黑或者剪掉,头发的造型始终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是找顶帽子戴上比较省事,校园里来来去去不少戴着绒线帽的人,如此混迹在人群里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显眼,班上的同学看到了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他没有杨旭那样可以将特立独行漫不在乎充分张扬出来的勇气;在人群中,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沈涵是跟纪远去他寝室借一套四级模拟真题,薛志钦没有与他们一起上楼。楼下的公用电话难得有空,他要抓紧给靳楚歌打个电话。昨晚杨旭跟他蘑菇了很长时间,说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闲话,离去后已经很晚,他不好再去打搅靳楚歌。毕竟姐姐的婚事,作为弟弟,靳楚歌一定会有许多事情要帮忙,无暇他顾;或者希望在家的时间尽量多陪陪家人。没打电话给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当然也有可能他打了,自己没有接到。其实彼此都有同样的顾虑,拨通电话,接的是否就是对方;如果是,却又无法预知那一刻他的身边还会有谁,不能畅快的说话,感情被迫藏着掖着,分外难受。
电话接通了,二人像对暗号一样,嗯嗯哼哼的说上几句,确认彼此说话都算方便。听到靳楚歌的声音,薛志钦原本因为硬盘损坏而有些抑郁的心情获得了暂时的释放。他问靳楚歌旅途的见闻,婚礼的盛景,家人的安康,所处的情境;听靳楚歌的描述,在记忆里找寻对应的场景,想象着他眼中看到的长河夕照,辨析着他的呼吸与微微的河风;遥远的另一个不是故乡又算故乡的地方,那些人们的生活,与己无干,却又密切相关。问过了所有的事,所有的绚烂光影,薛志钦惟独不问靳楚歌内心的感受与心情。语气越是欢快,内心越是不安,只好用更多的欢快去填补和掩饰;生怕对方担心,所以脸上都保持着愉快的笑容,再用声音表达。
靠着电话亭的隔栏,薛志钦无意间一瞥,望见了挂在宿舍楼边缘的太阳,明晃晃的亮,温和而不刺眼。光像一层浅浅的陈旧的薄膜,覆盖着原本熟悉的事物,都变了样,让人不知身处何方。这是南方和北方的同一个太阳,照着不同的山川与河流,而彼此的存在却只能通过想象。薛志钦像进入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人在其中,却仍感觉隔开了遥远的时光,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好像童年时隐隐约约的记忆一样,虚幻而不真实。薛志钦偷偷的扯扯脸颊,一直笑得那么用力,嘴角都僵了。
纪远关心薛志钦的硬盘灾难,在他回到寝室后,特意跑过来问:“用不用去我叔那儿拿个硬盘来救救急?”
“不用了,我还有个小硬盘。”薛志钦谢谢纪远的好意,“电脑能凑合使,只是那些数据没了太可惜。”
“没办法救了么?”
“应该还有办法,或许多试几台机器,能碰到一台可以认出这块硬盘的。我拿到市里检测过,大部分盘面没有问题。数据几乎全拷出来了,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只买回极少的一点点。”
“昨天怎么没听你说?”纪远皱眉道,“你要早说,可以让我叔帮忙看看,就算他搞不定,还可以找他的朋友想想办法。好像他就有朋友在数据恢复公司干的。”
薛志钦有一点傻眼,“当时忘了,光顾着听你说杨旭的英勇威武,根本没想到你叔能帮上忙。”
“我叔是学电子的,专业有一定相关性,碰到这种专业性质强的问题,总比你自学成才的多一些办法吧?”
“我再自己试一下,我让他们帮我隔离了坏扇区,可能已经能读了。”薛志钦说,其实他是因为硬盘上的那几部色情影片而放弃了再次寻求帮助的想法,好在数据公司的人没发现,第二次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数据转移也得有足够的空间吧?难道你还打算继续使用?”
“哎……”薛志钦笑起来,“这个我没想唉。”
纪远跟着笑道:“那你慢慢折腾吧。我还是先去帮你弄个硬盘过来放数据,如果你确定你能行的话。”
不等纪远走出门,薛志钦哀嚎一声:“还是不行!”
纪远伸手说:“拿来吧,我顺道带过去。你也一起好了。假如我叔能弄好,咱们就直接换个硬盘把数据拷回来,不然,就让他找人去做修复,用不了多少钱。”
在去城市边缘的路上,纪远似乎是无意的问:“你和沈涵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薛志钦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纪远看他一眼,“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要是不喜欢某个人,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方法可以多样,但千万不要玩暧昧,使人家不上不下的悬在那儿。”
“我没忘啊。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我怎么可能主动问女孩子这样的问题?是我自己的感觉。”纪远说,“我就只能问你。我真把你当弟弟看,不希望你在这样的事情上做错。”
“大哥,你好正经啊。就像正义的化身。”薛志钦调侃道。
“这个时候别开玩笑好吧?”纪远瞪起眼睛,有点呵斥的意味。
薛志钦很少见到纪远这样子,他原是因为害羞,不想正面回答纪远的问题,但纪远动了气,他不得不如实回答:“我听你的话,和她说了呀。其实在一开始,我就和她说了。她不肯接受,我有什么办法?”
“你和她怎么说的?”
“这你也要知道?”薛志钦又一次退却了,“这问题属于八卦的范畴了吧?”
纪远无奈的摇摇头,“我确实管太多了,对不起……可我总在担心,这样下去,你们两个早晚会出事。但愿是我多心。”
“会出事?”薛志钦吓一跳,不光为纪远的担心,也为他突然的道歉,“大哥,你干嘛说对不起?我没觉得你管太多啊。其实我觉得……”说到这里,薛志钦笑笑,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确实因为这样的关心而感到开心和感动的。因为与沈涵的纠葛,纪远是唯一一个不拿它当笑话看,或者拿此事来取笑的人,这样的尊重,薛志钦很在乎。
“嗯?”纪远等他把话说完。
薛志钦想了想,决定对纪远说出部分实情,也是他对沈涵说过的,保持口径上的一致。
纪远听后,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进了城市边缘,和纪叔交待了硬盘损坏和第一次维修的经过,才在薛志钦肩头拍拍,有些哀怜的说:“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劝劝她的。不过你……合适的时候也试试把心打开吧。以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你看起来那么不快乐,现在懂了。”
薛志钦无言而笑,心里却无比后悔,这是撒谎啊!可纪远和沈涵都那么认真的相信。也许沈涵还有些不甘心,但怕老提旧事会再惹他伤心,宁愿自己难过,又不肯彻底放弃。而他曾经也发誓再不拿此事作幌子,事到临头,还是缺乏承认的勇气。面对一无所知、又深深在乎着自己的人,薛志钦恐惧诚实反而会带来更深的伤害。纪远和杨旭不一样,刚才他那一句认可,尽管夹杂在一长串质问中,薛志钦还是极其敏锐的掂量出它的重量,亲人和朋友的区别,在这个微妙的关口,轻重立判。薛志钦忽然有了一种近乎澄澈的觉悟,从前只能想象,现在他却可以切实的体验到靳楚歌面对家人时的感受,真的,他们是那么的重要,为了他们,如果必须牺牲掉自己,也是能够忍下心决然的交换吧?尽管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事实的真相,只要能让他们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说话的这一段时间,纪叔已经将硬盘检查了好几遍,他使用的方法与薛志钦一样,所以同样无进展。他说:“明天我找人去修,想办法把数据备份出来。这个盘估计是没法再用了。”
“那……只能这样了。”薛志钦无可奈何。
从城市边缘出来,薛志钦特意跑去杨旭房里,删除掉QQ目录下与自己号码同名的文件夹。杨亦杰和毛晓兴对他的新发型充分发表了意见,得出的结论是:没杨旭看起来那么傻。薛志钦笑道:“你们应该当着杨旭的面这么说。”
“那当然不能啦!”杨亦杰拒绝,“咱们私下交流就好,别声张了。做人要低调。”
薛志钦只是开玩笑,如果自己也有求于杨旭,需要在他的房间里不分昼夜的看电影,大概同样会考虑适当的恭维一下他。薛志钦和他们看了一会儿动画片,想起硬盘上的地雷,戳戳毛晓兴,低声说:“你在我硬盘上下那样的片子,看完了要记得删除啊!”
毛晓兴起先一怔,然后才想起来,红着脸说:“记得的我都删掉了,有些当时放得太隐蔽,可能忘了。”
“忘掉的还不少呢。”
“出什么问题了吗?”毛晓兴知道硬盘拿去恢复数据了。
“幸亏没发现。要是发现了,我是不是得把你供出来?”薛志钦想警告一下他。
“别啊!那是你的硬盘。”毛晓兴急道,“兄弟一场,你就代认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