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们手头都还有工作,见到杨旭进去,个个面露笑容。杨旭直截了当的说:“谁来给我剃光头?”
当中一人说:“枉我费那么多心思帮你做好的头发,你居然要剃掉,太不尊重我的手艺了吧?把你赶出去!”
“是有原因的。”杨旭将学校发生的事简要说了。
他们差点笑倒,那人说:“你自个儿湿湿头发拿把剃刀自己刮去吧,咱不做这种无技术含量的活。”
“行啊,自己来就自己来,我还真想试试给自己剃头呢,以前都没机会。”杨旭说罢,自己就真在工具筐里找剃刀,一边说:“不过我同学你就得好好伺候了,要充分施展你的手艺。”
薛志钦坐上转椅后说:“剪短就行了。”
那人说:“这要求太低了吧?”
“那随便吧。”薛志钦只好说。杨旭认识的人,千奇百怪。
“包你满意。”那人自信的说,从镜中打量了薛志钦好几眼,开始下剪。
薛志钦不去看镜中的自己。斜对面的杨旭已经抹湿了头发,举着剃刀在脑门上比划,大呼小叫,不敢真的落刀。又空出手来的另一人说:“哪有你这样的。还是过来我帮你弄吧。要和学校作对,也不必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呀。”
在杨旭自己的设计和指挥下,他最后剪了个毛栗头,贴着头皮,留了半寸长的头发,然后左右犁了两道十字沟,个性十足。而薛志钦这边,慢工细活,理发师一直都在脑后和两边动剪,薛志钦暂时看不出有何变化。杨旭收拾好自己,又过来掺和对薛志钦发型的设计。薛志钦不吭声,任他与理发师各执己见,心想大不了也去剃个光头,现在由着他俩去。所以当他们往自己脑袋上抹黏糊糊的有异味的药膏时,他也没在意,因为并没有涂得满头满脑,怎样都有事后补救的余地。他们给他戴上头套,推到一个罩子里烤了半小时,再用温水冲洗干净,接着一手吹风一手把头发乱揉。随着头发渐渐烘干成型,薛志钦终于看清了所谓设计后的全新的自己,与杨旭之前的发型没太大差别,唯一的变化,就是杂色换成了青灰的几簇,像严重的少白头。
“怎么样?”理发师自信不减。
“还……成吧。”薛志钦应付的说。
“我同学说话向来含蓄,他说还成,其实是说很不错了。”杨旭紧跟其后说。
薛志钦只有顺应的点头,想拿杨旭的帽子。
“干嘛遮住呀?我觉得挺好的。”二人离开发廊后,杨旭不肯给薛志钦帽子,“我头发比你短,得戴帽子御寒。”
“我哪知道会染色啊,而且还是这样的颜色,白头发一样。”
“不想染当时就该说呀,别告诉我你连怎么染色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了?有罪啊?”薛志钦说,“那会儿困得要死,好几次睡着了,不然……”
杨旭端着欣赏的姿态观看一番,说:“真的还好啦,比我之前的好多了,说明他的手艺在不断进步嘛。不过当然比不上我现在的啦。”
薛志钦只能当没听见,决定等回到寝室,立即将这一头乱发中的灰色全部剪掉,反正杂乱无章,怎么弄都无所谓。
杨旭又说:“哎,感觉怎么样?”
“什么?”薛志钦问。
“那些人。”杨旭往身后指。
“怎么了?”薛志钦知道他是指发廊中的那些人。
“刚才我撒了谎。其实他们都是。但我说他们大部分不是,你有受到这种说法的影响,感觉到什么不同么?”
“我知道你在骗我。”薛志钦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只能说,你很无聊。我又不是……你不必对我做心理辅导。”停顿的那一下,薛志钦想到两个人,一个是毛晓兴,一个是宫勋,说谁都不合适;自己与之相比,又真的能好多少呢?
杨旭好像猜得到他的想法,眼光一闪,不以为然的笑笑。
薛志钦突然很心虚。不得不承认,内心孤独的成长,除了爱情的扶持,也需要其他的帮助度过难关;尽管此时并不是必需。
109
按昨日与硬盘数据恢复公司的约定,薛志钦需要在次日中午时分前往该公司面谈,针对硬盘的损坏情况,以及数据恢复的可能性和有效性进行最后的确认;主要是根据需要恢复的数据按容量计算出费用,让薛志钦量力酌情选择。薛志钦本想赶在他们中午下班之前到达,但理发花费了比预想要久得多的时间,给对方打电话,前台工作人员却告知现在正在午休,一切业务得等到下午一点之后才会处理,不管之前是否有预约。薛志钦很郁闷,很少遇见企业会像事业单位那样恪守工作时间,大概是以为自己从事的领域特殊性,只有别人来求己之故吧,自觉高人一等。
没有办法,只能等。薛志钦竖起领子,拉好拉链,遮住一半的脸,像个蒙面大盗似的往前走。距离那间公司还有好几站的距离,以这个速度走到过去,时间应该刚刚好。
杨旭说:“你真打算走路过去?等时间到了坐车吧。这么冷的天,在街上走多没意思。”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是没想法,你说说看。”
“我饿了。请你吃饭吧,再抵一个‘随便’怎么样?”
“随便啰。”薛志钦无所谓的说,接着笑,“你还记得随便?我差不多忘记了。”
“谁知道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忘记?没准口里说不记得了,心里却一个一个数得清楚着呢!”
薛志钦有点累,懒洋洋的说:“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问你要随便了,不管以前的还剩多少,这次以后一笔勾销好了。”
“那感情好。我真怕你什么时候又要我随便在大街上打飞机。”杨旭大松一口气说,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味,“哎?什么意思?感觉你打算和我绝交似的。”
薛志钦强打起精神笑道:“放你一马你却不懂得珍惜,难道真要我让你在大街上随便打飞机你才觉得心里舒服?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吧,天时地利。”
“那不成!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即时生效!”杨旭得意的笑。
薛志钦看到前面有间肯德基,说:“我口渴,请我喝杯可乐好了。”
肯德基餐厅里挤满了人,杨旭让薛志钦去找座,自己去排队。薛志钦耐心的等了阵子,终于占到一张桌子,请服务员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干净,杨旭端着盘子过来了。薛志钦看到盘子里只有几只纸杯,问:“就可乐?你不是饿了吗?喝可乐能饱?”
杨旭说:“正餐怎么可以吃垃圾食品了事?喝可乐解解渴,我们再去吃饭。”
“可乐就不垃圾了?”
“你不当它是垃圾不就成了?万物存在,全凭一己之愿。”杨旭挑挑眉毛,抛出不知从哪儿抄来的话。
“典型的唯心主义。”薛志钦拣起吸管插进杯里,习惯性的搅搅,手感有异,揭开杯盖往里一看,惊奇道:“难得唉,居然没有放冰块!”
杨旭拿吸管敲敲另一只颜色明显偏淡的纸杯,“都这儿呢,我没让加,单独要了一杯碎冰。”
薛志钦笑道:“麦当劳和肯德基真应该联合封杀你,不准你踏进店门半步。”
“我无所谓,拒绝顾客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薛志钦微笑着叼住吸管慢慢的吸。室内暖黄明亮的灯光,比室外阴霾沉郁的天空令人感觉舒服得多。这感觉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家的漫漫长夜里,漆黑房间的一角亮着一盏黄黄的灯,就会让他觉得很安全,很温暖;黑暗是无法打破的固体,只有自己发光,才能阻止它吞没一切,他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即使一个人也要勇敢的。尽管后来看过太多的蛋糕房,都用了这种暖得能使人融化的灯光,浓郁的奶香,教人一回想起便满口垂涎,只有很少很少的时候——如同此刻——才会偶然想起那些几乎遗忘的旧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忽然明了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吃麦当劳和肯德基,却一直都很喜欢它的就餐环境——当然,周围的人群除外。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杨旭注意到他的目光发直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和你无关的事。”又过了好一会儿,薛志钦才回答。
“我知道和我无关。我就在你面前,哪还用得着想。”杨旭笑得很暧昧。
薛志钦皱了一下眉,旋即又松开了,他说:“恐怕我的硬盘凶多吉少了。”
“他们的测试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嘛,情况未必会很糟呢?”杨旭安慰说,“只要没什么重要数据损失,关系应该不大吧?”
“如果硬盘上没重要数据,我会拿给他们去修吗?”薛志钦认为杨旭简直开玩笑,“要是恢复不了,就要了命了。”
“不就是一堆数据嘛,怎么可能比命重要。”杨旭知道薛志钦只是在感叹,但他偏要将二者拿来类比,“数据没了,总有办法再重新收集,命没了,除了变鬼,就没别的可能了,而且能不能变鬼还不一定。”
薛志钦以一种很轻蔑的目光瞅他,似乎不屑与他讨论,可又想说明那些可能丢失的数据的重要性,便轻哼一声说:“如果某一天你失忆了,你就知道是不是比命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