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苦恼的跟着笑了,“我去电脑城,有谁一起么?”
三人皆摇头不去,毛晓兴说:“学校里不是有维修店么?校外头也有好几个,你先去问问看吧。我觉得……”本来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自知电脑知识远比不上薛志钦,他都束手无策,自己就别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
薛志钦拿着硬盘问过校内外所有的电脑维修店,听他的描述,店员个个摇头,都认为无法挽救,只能当砖垫床脚了。薛志钦不死心,他知道电脑城有几家专做数据恢复的公司,虽然主营业务是将已删除或格式化的数据重新翻拣出来,但像这种物理损伤导致数据无法读取的故障他们应该也有办法处理,不管成不成,试试再说。有些东西,他是愿意花大代价挽回的。
出校的路上,碰到皮亮。薛志钦老远就望见他那一身亮眼的迷彩,准备好微笑,等到走近前,与他打招呼。皮亮也很早就看见他,抢先问:“干嘛去?”
薛志钦扬扬手中硬盘,“坏掉了,去电脑城看看还能不能修。你呢?”
“我来找杨旭。看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皮亮说,“那家伙办事太急进,没人盯着,真教人不放心。”
“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了吧?”薛志钦笑道,“你要找他得去团委办公室,大清早就被叫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没放出来。”
“我不着急,等他出来再说。”皮亮也笑道,“你说得对,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把事情继续闹大吧。”
杨旭还真的有这个本事。
薛志钦是从市里回来后,才在纪远那儿听说了杨旭舌战群僚的壮举。
起先院领导们都装腔作势,援引校纪院规对杨旭昨天人间蒸发,弃领导们面子于不顾的行为痛加指责。杨旭十分清楚他们在意的,并且深深计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他规规矩矩,低眉顺眼,让他们泄近自昨日下午起已憋屈并发酵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怒气。等他们情绪恢复常态之后,才开始陈述自己办公益活动的最初考量与设计。
然而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自然陈述也被看成是一种辩解,不是领导们需要的正确的认错态度。杨旭坚持要表达,他对领导们闪烁其词的措辞恼恨不已,他们仿佛觉得那是一种羞耻,一种罪恶,一种一出口便会天崩地陷风云变色的禁忌之语,所以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的绝口不提。他们越是暧昧,越是回避,越是语焉不详羞于启齿,杨旭便越是将话题往那上头扯。忍耐到了尽头,一时火起,硬撅撅就将“同性恋”三个字摊在在场的所有人面前,噎得大家直翻白眼,漫长的静场。
伪善的面纱一旦被撕开,交流就通畅了。尽管领导们一定如鲠在喉,气难下咽,杨旭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讲清自己的道理,他认为外展在走过完全正规的申办手续和流程后,临时叫停没有理由;程序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事情符合规范,如果否定是来自程序自身,那它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无法服众;既然它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确立的秩序,那么还想让它出尔反尔的行为得到别人的尊重,显然是很可笑的。
当然杨旭不会傻到将矛头直接对准领导,而是指向了那个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无形有质的“规矩”,他指出的全是规矩不合情理之处,而规矩的护卫者与执行者,在漫天幌子的掩盖下,不损皮毛。
显然因为年纪阅历和观念的关系,领导们不欲在这个由“同性恋”引发的事件上做过多追究,他们拉不下面子,降不下身份,也说不出口,所以从一开始便在顾左右而言他。杨旭那如同演讲的一大段独白像空气一样消失在空气里,说完了就完了,没有任何可见的效果。而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作为主审官的庞老师发现了他帽子下的秘密,摘掉他的帽子,针对他染成杂色的头发开始发难。
这个靶子是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但也在情理之中。纪远一直都心情复杂的,甚至有点战战兢兢的在一旁看杨旭的滔滔不绝,难以估计此事会如何收场。当听到庞老师将训斥直指杨旭的发型发色而去之时,他差点笑喷出来。他看见杨旭心领神会的样子。威严的领导与造反的小兵终于达成了一致的默契,他们有了转移视线的话题,鼓足劲,在这件事情上杠上了。
薛志钦听完纪远的转述,觉得匪夷所思,“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命令杨旭周一之前把头发染黑?”
“当然不止。”纪远摇头,“所有参与的人,都必须上交一份深刻检查,并且记过一次。我也跟着遭殃,过是不记,检查却逃不了。”
“可怜。”薛志钦同情的说,想要发表一番感叹,搜枯肚肠,也没能找到可以代表此时想法的话出来。
纪远是看惯众生的样子,“很荒诞吧?人在高位,很多时候就是需要很多台阶,他才会走得舒坦。杨旭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喜欢玩过火,不懂得就坡下驴。不过事情能这么解决,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他在学生会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我早说,痞子会,有什么好干的?”薛志钦觉得无所谓。
“可是很多人就在乎这个,因为能带给你很多好处。”纪远微笑,“所以,你很难得。”
薛志钦在晚间才见到杨旭,他似乎是特意来找他,但进了寝室,又没说什么,只是“喂”了一声。薛志钦正在用那块容量较小的从硬盘装系统,在没买新硬盘,坏掉的硬盘的数据也没着落之前,先凑合着使用。他瞅杨旭一眼,还带着那顶棒球帽,于是问道:“打算染还是剃呀?”
“你听说啦?”杨旭笑道,“还没决定,先这么着吧。”
薛志钦再不说话,专心致志的摆弄电脑。
杨旭坐在一旁,默默的旁观了一会儿,忽然说:“妖怪好像很喜欢你哎。”
薛志钦眼珠一转,瞟他一眼,不动声色。还好寝室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郑磊找他女朋友解闷去了,杨亦杰与毛晓兴刚才又要了杨旭的钥匙,跑去他房里看电影。真不知若有他们在场,杨旭会不会也这般没遮没拦的说出来。
“下午他向我打听了你好多事,还一个劲催我叫你一起吃晚饭,我回绝了。”杨旭又说,口气好像在邀功。
薛志钦又瞟他一眼,顿了顿才说:“等我表扬你呢?”
“哪有!”杨旭否认,“我觉得你可能不喜欢这样,所以就没征得你同意。”
薛志钦懒得多说,他确实不知道如果皮亮邀请,自己会不会答应,不过他很在意杨旭所说,“你都跟他说了?”
“有什么问题吗?”杨旭反问。
薛志钦吸了口气,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自从靳楚歌自作主张将他的过去告知谌小若后,他已经拿定主意再不和他人谈论与自己的身世有关的事。
杨旭说:“其实是宫勋想要了解你。尽管没明说,但妖怪感觉得出来。嘿嘿,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向别人打听另一个男人的事,不知道妖怪心里是何滋味。”
“你这算是蜚短流长吧?”薛志钦嘲讽道。
杨旭竖起食指,“当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薛志钦真想举起凳子砸他的头。
“妖怪说你下午拿硬盘上街去修,怎么样了?”杨旭又问。
薛志钦皱起眉头说:“不知道。明天才有结果。”
“正好我也要上街,咱们一起吧?”
“不要。”薛志钦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薛志钦耐着性子,慢吞吞的一字一句的说:“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你真的很惹人烦?”
“知道啊。”杨旭坦荡的说,“只要不是所有时候都觉得我烦就行了。”
“有意思嘛?”薛志钦轻轻的闷哼一句,不敢大声,还是怕伤人。
他越来越介意在挑破自己的秘密后,杨旭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和自己说东道西,甚至开始拿那事对自己开涮。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看清自己,原来并不像曾经所以为的那样,心无挂碍般的豁达。那确实是一个禁区;无论自己是否承认。心中假想的勇气经不起现实的验证,至少面对杨旭以及他的朋友们时,他更愿意将自己蜷缩起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杨旭不考虑这些。他把一个人当朋友,定然毫无保留,无论好的,或是不好的,全部都会让对方知道。那样的率直,也许会让人受不了。但如果平心静气的想,这真的很可贵,很难有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保有这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假如你心有芥蒂,定会硌得生疼,可若同样坦诚相待,便会发觉那一方天地的广阔。
薛志钦当然了解,然而越是了解,便越是裹足不前。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胸怀坦荡的,如果做不到同样,不如远观欣赏;他为自己的重重城府深感羞愧,即使心门为靳楚歌开启,但自己从未真正走出来。真的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