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勋的演出有大约一个小时,除了开始唱一首自选的歌,剩下的时间都是由客人点唱。他的出场并没有之前在场上的那位女孩子受欢迎,毕竟酒吧内的男客多余女宾,所以竞价点歌声音稀稀拉拉,不过加码累加得很快。那些当红的、流行的歌曲,满大街都在放,耳熟能详,人们竟然愿意花大价钱现场听并非原唱的人翻唱,薛志钦很诧异,他难以理解当中的意趣何在,眼前的喧扰,让他觉得自己和世界有着太深的隔膜。
薛志钦有一点难受。他更喜欢那个在西餐厅里抱着一把吉他,闲闲拨动几个音符,自吟自唱的宫勋。在那个时候,可以那么明显的感受到,他是为音乐而存在,虽然唱着别人的歌,心和感情却都是自己的。在音乐的世界里,漠视红尘纷扰,看淡俗世浮华,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在西餐厅做兼职吧。
杨旭还在和皮亮纠缠那个问题:“你得说怎么勾搭上他的。你的姐妹们一定很乐于认识他。当初我没少被他们拖着去对他指指点点。”
“你就不能换一个好听点的词?”皮亮很无奈,“你自己已经说明白了,这儿我来不起,我要认识他,还能在哪儿?”
“我们每次去,不都一起的吗?你哪有机会和他搭讪?”杨旭话一出口,旋即明白,笑道:“你不老实!光叫他们别轻举妄动,自己暗度陈仓,据为己有——太阴了!你会引起公愤的!”
“哪有!”皮亮不承认,“不过,你还是先别告诉他们吧。他不是太能接受。”
杨旭呵呵笑道:“我真的很好奇,他既然这么拘谨保守,你们是怎么确定的呢?”
“你非要知道所有秘密才肯罢休,是不是?”
“那你是想告诉我呢,还是告诉我们众姐妹呢?”
皮亮烦躁的搔搔头,抱怨道:“明天我就配眼镜去,交友不慎,瞎了眼!”
“别糟践自己,你妈会生气的。”杨旭笑着说。
“玩不过你,成了吧?”皮亮投降,“是我主动的……”
“很正常,符合逻辑。”杨旭插嘴。
皮亮横他一眼,“有次我和老乡去吃西餐厅吃饭,他刚好下班,老乡和他打招呼,我才知道他也是西安的,就聊了一会儿……”
“你心里一定偷偷乐得噗滋噗滋直喷水吧?我和你也是老乡,怎么不见你约我去那儿吃饭?早有预谋的吧?”杨旭又一次打断他说话。
皮亮停下来瞪着他,杨旭赶紧闭嘴。“后来又见了几次,留了联系方式,平常发发短信。有天晚上我郁闷了,给他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其实什么都没说。等挂了电话,我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我喜欢你’,结果他回的话差点没让我晕死,他说‘我等了半个小时,你却非要到电话挂了之后才说’,然后……”
这回是皮亮主动停了。杨旭等了好一阵,确定没有下文了,才道:“你晕什么?乐死才对。这样的求爱方式确实很新颖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皮亮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没理他,望一眼薛志钦,压低了声音问杨旭:“忘了还有他在,说那些会不会不合适?”
“不合适也已经说了。他没所谓的,见多识广着呢。”杨旭踢踢薛志钦的椅子,让他回答,“对不对?”
薛志钦有点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宫勋演出结束后,他们差不多可以走了。宫勋进后台后没有出来找他们,而是打电话给皮亮,约好在酒吧前的第一个路口等。他们来时也是这样分开走的。是宫勋的意思,他不想让在这里出入的人发现他们认识。
这谨慎的态度杨旭是不以为然,他随口问:“要是哪天他真出名了,你还会不会坚持做他的地下情人?”
皮亮淡淡的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四人会合后,沿着街边一路往前走。皮亮不需要杨旭提醒,不断提议接下来可以进行的节目。杨旭顾及到薛志钦,他是被自己强拉出来陪同散心的,这会儿自己胸口的愤懑之气已经消散殆尽,不好再强拖着他继续陪自己胡闹,所以借故推辞,说时间已不早,该回学校了,如果夜不归宿,一旦查实,罪加一等,那后果就难扛了。
宫勋帮他们叫出租车,并预付了车费。杨旭毫不客气的坐进前座,摇下车窗,才伸手出来和他们说再见。薛志钦站在车外,本想说一些感谢招待之类的话,结果却只会一笑而已。
皮亮为他拉开车门说:“快进去吧。有机会再找你玩。”
薛志钦想起上次告别的时候,皮亮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或许就是一种熟络的客套吧。
宫勋没说什么,只朝他轻轻的挥挥手。薛志钦忍不住多看一眼,这才钻进车内,与杨旭一同回学校。后视镜里还映着他们的身影,尽管很快的远了,消失了,但留在薛志钦心中的印象,却越来越深,许多事情和言语,都堪回味。
杨旭坐在前座好像是有意的,也许他是怕了来时路上彼此沉默的尴尬,尽管隔了一个下午,可一旦进入这个相似的狭小空间,原本断裂开的情绪瞬间又连接上了,仿佛是一部影片中间插播了一段长长的广告,广告的喧扰过后,情节继续,沉默继续。很微妙的氛围,谁都不去试图打破,心里却都清楚,从真相揭破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从此彻底改变了。薛志钦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说实在的,他现在变得很被动,感觉正好与当时告诉因为风大时相反,然而心防的底线却有一个倨傲不逊的支撑,可以不在乎又失去一个朋友,如果杨旭让他感觉到威胁的话,他会决然的拒他千里。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薛志钦觉得心寒。这么多年,保护自己的招数永远只会这一种,人生是多么疲累啊。然而他又安慰自己,那是杨旭的错,如果他不去寻找证据,而是正正当当的问自己,那么——是承认?是否认?还是与此同样的保持缄默?
他们都不说话。走到寝室楼下,薛志钦放慢脚步,想找部公用电话打给靳楚歌。然而即使在寒夜冷风里,学生们对煲电话粥依然充满热情,除了一台坏掉的不能使,其余都被占用,甚至还有人在排队。薛志钦徒劳的拎起那个在风中摆荡的话筒,凑到耳边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无奈的挂机。杨旭在楼道口扭头没看见他,便停在那儿等。薛志钦轻吐口气,快行几步,二人一起上楼。
杨旭忽然说:“你有没有在心里骂我?”
薛志钦很讶异,“我干嘛骂你?”
杨旭笑笑,认为薛志钦装傻。他照着自己的意思说:“作为交换——或者说补偿也好——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扯平。”
有什么秘密可以与已被发现的秘密扯平?薛志钦愣了愣,下意识的想到一种可能。他立即冷淡的说:“不!不需要!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杨旭并不坚持,“但是……我真的想让你知道,那个……其实没有什么。”
“什么没有什么呀?”薛志钦笑了,他突然发现用若无其事也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杨旭放弃了向他解释的打算,扬扬手,径自去拍纪远寝室的门。明天他得面对暴风骤雨疾言厉色了,要先向先驱打探下情况虚实。
316寝室里,三个失去了电和光明的孩子正躺在漆黑一团中听广播,冷落已久的收音机重新被翻出来,调到同一个频道,敞着声音放。薛志钦进门带来好一阵杂波干扰,杨亦杰嘴里叼着烟,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靠,终于回来了。”
薛志钦问:“浴霸和热水器都买了没?”
“买了。只买了浴霸。”郑磊说,“不过被门卫没收了,要班级证明才能拿回来。”
“开个证明还不容易?纪远整晚都在寝室啊。”
“会扣班级评分的啦,傻子。”杨亦杰懒洋洋的说,“而且,我们怎么可能叫隔壁班班长给我们开证明?”
薛志钦明白了,笑道:“你们还是很用集体荣誉感的嘛,既保护了自己,又打击了竞争对手。”
“声音别那么大,隔壁听得见的。”杨亦杰说。
“现在岂不是亏大了?”
“还好。是我见机得快,趁着登记,让郑磊拧了一个灯泡下来。”
“能单独用嘛?”
“所以我们又上街买了个转接口。”郑磊说。
“最后一插电,电表彻底烧了。”杨亦杰终于报出了那个实际的噩耗。
“四个热得快都没事,一个灯泡就让电表废了?”
“麻烦在于,修电表得找门卫,而他对我们印象深着呢,所以……”
薛志钦彻底明白了,看来这件事得由自己去办,那是没问题,“等明天再说吧,反正没电,电表是好是坏都无所谓。”
杨亦杰说:“我刚好像听见杨旭在外面说话了。不如咱们去他房里过周末吧?老子现在没钱,寝室又没电,啥都干不了,都快憋死了。”
毛晓兴这时候才笑出声道:“你想干嘛?”
杨亦杰迅速起身穿衣服,“找他去!想去的就跟来啊!”
郑磊和毛晓兴确实也无聊,杨亦杰言行敏捷,他们当然不甘落后,只剩薛志钦一人懒得动。
他们顺利的要到了杨旭的房间钥匙,兴奋的跑了,薛志钦不跟他们去,他们没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