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不假思索的话令靳楚歌很感动,血缘真的可以具有超越一切的力量。因为年纪相差较大,在潜意识里,他一直都将靳楚文当成小时候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最近几次相见,靳楚文高了身量,粗了嗓音,变化大得教人来不及适应,像个有模有样的大人了,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有意无意的忽视,他对自己的尊重和信任,理应得到自己同样的对待。但靳楚歌没有勇气像他这样说自己的忧虑,毕竟他的困惑和自己不同,而且他现在正处于混乱的阶段,未必能够冷静接受自己的真实,反而增添更多的混乱。所以靳楚歌只能不痛不痒的说:“我觉得你不必那么担心,有些事情,只要你自己愿意多花时间想想,总能找到答案的,别那么急于给自己下定义。很多事情不像你以为的那么严重,关键在于你做的事不要违背你的心。”
“就像现在,我明明想和他和好的,却还要刻意跟他保持距离?”靳楚文若有所思。
靳楚歌微笑:“其实你是明白的,只是希望有个人能把你想的用话说一遍而已。”
靳楚文不好意思的笑道:“因为我真的很困惑,找不到人可以说。哥,以后我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打电话和你说吧?”
“好啊。”靳楚歌答应道,“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对你有帮助。”
“你是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那我多累啊。”
靳楚文笑笑,去了一桩心事,轻松不少。
靳楚歌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靳楚文就这样依偎在他身旁睡着了。靳楚歌偏过身子,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反复思量,回家前几乎拿定的主意,在见到家人后,尤其是靳楚文这一番倾谈后,发生了动摇。真的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强迫家人接受一个如此突然的的事实?他们的期许、他们的冀望、他们的信任,该何处放置?自己是否真的有那样大的能耐,以一己之力,弥补所有人的失望和伤心?
几乎无眠。
六点多靳楚歌便起床了,清洗一番,换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伴郎礼服,西装革履,很隆重,也很拘束。在阳台上望着太阳从薄雾蒙蒙的天地间升起来,今天将是个大好的天气。接到大伯母的电话,才去叫醒靳楚文。
靳楚文在浴室里停留一会儿,跑出来问:“哥,你刮胡刀在哪儿?”
靳楚歌说:“你妈不是不许你刮吗?”
“胡子是长在我脸上,她管得着吗?”
靳楚歌将刮胡刀从包里取出来递给他,笑着说:“你别说是我给你的工具就行。”
“嗯,我说我是用火烧掉的。”
他们回到大伯家,亲人们都已经在了。所有人一看见他俩,都禁不住笑道:“这么一打扮,兄弟俩还真是像,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而三婶还是忍不住发出不和谐音:“你真的把胡子刮啦!”
靳楚寒在楼上装扮,伴娘比靳楚歌早一步到达,一旁伺候着。见到靳楚歌,伴娘笑着说:“啊呀!要不是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就假戏真做了。”
靳楚寒说:“有了男朋友也没关系,可以变心的嘛。”
靳楚歌知道她们是在拿自己开玩笑,不好说什么,只问:“你还得打扮多久?我想先练习下,看重不重,免得到时候直接被你压趴下出大丑。”
靳楚寒笑嗔道:“人家不重啦!还坚持减肥的!”
“既然不重,还减什么肥?”靳楚歌走过去,张开双臂等着。将靳楚寒轻轻抱起,确实不重,可他却装出很吃力的样子,像甩个秤砣似的把她墩到地上。
“你太坏了!”靳楚寒举起拳头在他身上轻捶几下,“现在我要换衣服了,你回避一下。”
靳楚歌笑着从房里退出来,发现爷爷站在楼梯口,便走去爷爷身边。昨天到家都没和爷爷说上几句话;爷爷自从那一场中风后,体弱了许多,话也较以往少了。他微笑的望着靳楚歌,眼里满是喜爱,“你们都长大了。”
迎亲的队伍在九点到达,家人们围在靳楚寒的房间门口,等着护送。靳楚歌背转向靳楚寒,躬下身子等她趴上来,口中说:“为什么非要背?那么整洁的婚纱,这样一下还不都弄皱了?”
“这是风俗,你就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啦。”伴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脑。
靳楚寒等靳楚歌将自己背起,才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过家家,你也这么背着我出嫁呢。一转眼,就真的要嫁了。”
“你很欢喜是吧?”靳楚歌说,“哪知道我的辛苦。小时候你比我重,我真的被你压趴下了。所以只背过那一次。”
靳楚寒笑道:“就是那一次,我就决定一定要你送我出门。”
“你想得可真长远。”
喧天的锣鼓鞭炮声中,靳楚歌背着新娘,在家人的护送下,将她送到候在门口的新郎面前。新人幸福的牵起了手,给双亲磕头。旧时的礼数,自有它的深情在,二老笑颜如花,待礼毕,忙不迭的扶起二人。等他们坐进车厢内,才有余力揩拭眼角,分不清悲喜。
绕城一周,抵达夫家。又是一番礼节,众人欢喜。尔后,才齐往婚宴饭店进发。
婚礼很大的排场,除了双方的亲友,杨光辉前来恭贺观礼的同事占了相当大的部分,因为副市长是主婚人,有关的、无关的人,各种各样的考虑,都凑了分子,买个面子。他的父母感觉很荣光,在门口与新郎新娘一起接引,靳楚歌拉上伴娘,自觉的将他们替了回来,户外寒冷,有阳光,也有风,虽然心中热烈,毕竟年老体弱,抗不了太久的风寒。
赴宴的客人十到八九后,新人转而进去招待,伴娘的着装单薄,靳楚歌也请她回室内了,只留下自己一个在外继续等待。靳楚文无聊跑出来陪他。二人闲聊,靳楚文说:“你比新郎帅,你们站一起的时候,把他的风头都抢过来了。”
“那我等下再站远点。”靳楚歌笑道,“不过我真的有点吃惊,上回见他没那么胖的。”
靳楚文说:“吃的呗。你看来的那些市政府的人,哪个不是怀孕五六个月的。”
靳楚歌指着他说:“这话被姐姐听见,你肯定会挨揍。”
“挨揍就挨揍,我一直都立场鲜明,反正我不喜欢杨光辉。”靳楚文嘴角乱撇,“说话油腔滑调的,听着特别假,就知道拍人马屁。”
“你对他很有看法呀!他得罪你了?”
“没。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靳楚歌摇头笑笑。这么简单的喜恶,于自己已经是好遥远的事情了。有些羡慕。
婚宴准点开始。菜肴流水般送上撤下,食客们埋头风卷残云,中国式的喜庆,千年如是。酒未酣,饭未饱,主婚人登场致辞,众人见证的婚礼正式开始。
新郎新娘在人们的鼓噪下,被迫的玩着各种游戏,伴郎和伴娘本是陪衬,但极度的欢快气氛中,也不可避免的被牵扯入内,成为又一对被戏弄者。好在他们并不是人们捉弄的目标,玩一阵,瞅个机会,靳楚歌偷偷的挤出人群,跑到屋外换气,心有余悸。就算他喜欢女人,经历过如此疯狂的场面,也会对婚礼望而却步。
在室外待了一阵,靳楚歌透过窗户望向屋内,没决定是不是进去。靳母发现了他,冲他招手。靳楚歌走到她身边,靳母说:“后面没什么事了。你送爷爷回家去吧,这里太闹了,待久了怕他吃不消。”
靳楚歌点点头,搀着爷爷离开。夫家的长辈齐送出来,客气一番,才转身回屋。
回到家,靳楚歌扶爷爷到摇椅上躺下,想起自己的包还在靳楚寒新家,正准备去拿,靳楚文后脚就到,手上捧着一大堆乱糟糟的衣物,说:“我帮你拿过来了,但上楼的时候口子裂了,所以就成这样了。”
靳楚歌让他都扔沙发上,靳楚文放下之后说:“我走啦。”
靳楚歌说:“干嘛去?不玩一会儿了吗?”
“不了,楼下还有人等。”靳楚文匆匆跑出去了,没忘记说:“爷爷再见!”
“谁啊?”靳楚歌跟到门口问。
靳楚文在楼梯转弯处停下来说:“他——我昨晚和你说的,那电话也是他打的。那些事我想和他谈谈。”
靳楚歌在阳台上看到了靳楚文所说的那个孩子,如果是邵文翔,或许能够断定他是不是Gay,但是自己实在没有那个本事。不过青春萌动的最初,非要将友谊和爱恋辨个明了,将性的冲动和取向判个真伪,是否真有必要?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愫,原本是青春开始时最美好的事,最值得珍惜和怀念的回忆,过早的去追究它最后的真实的答案,是否是对青春的一种亵渎?
(一百零六)
爷爷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摇,他也喝了一点酒,红光满面,精神很好。靳楚歌动手收拾沙发上乱扔的衣服,怕爷爷无聊,开电视给他看。爷爷摆摆手,说:“没事,你先忙。”
靳楚歌给爷爷泡上一杯热茶,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才进去自己房间,把衣服摊床上,一件件重新叠好。电视响了一阵,大概没有喜欢的节目,爷爷又将它关了,客厅里一片安静。靳楚歌收拾完毕,拿了床毛毯再去看爷爷,担心他万一睡着了着凉。
爷爷口里说着“没事”,还是很开心的接受了靳楚歌的孝敬,身上搭着毛毯,他伸手拍拍一旁的椅子,对靳楚歌说:“陪爷爷说说话?”
靳楚歌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
爷爷慈祥的望着他,目光却很遥远,仿佛穿越了时间,停留在别处。靳楚歌没出声,不想打搅他。老人有时候喜欢怀念过去,在那些已经消逝了的时光里待着,会感到更舒服;也往往会生起一些感慨,成为一个话题的伊始。
沉湎了一会儿,爷爷收回目光,再次停留在靳楚歌身上,话里果然几许沧桑:“你奶奶要是还在,今天一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