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又愣愣的，仿佛置身梦境，太不可思议。对方的耐心和时间一起让薛志钦明白他是不会自觉的离开的。自己逃，未必跑得掉。或者，随便报一串数字，当作电话或者QQ号码吧。

正在薛志钦想以这种笨拙的方法摆脱孙伟的纠缠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又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薛志钦几乎要呼喊出声了。无须回头，他也知道这个冷峻而且愤怒的声音就是他的救星，是他千思万想的时刻惦记的那个人——靳楚歌。

（九十九）

孙伟注视着薛志钦身后的来人，脸上终于出现了薛志钦期待的怯意和虚弱。他讷讷欲言，似乎想诚恳表明自己确无恶意。靳楚歌不屑和他多说，攥了薛志钦胳膊拖着往回走。薛志钦反身踉踉跄跄跟着，觉得自己就像干了坏事又被大人逮在当场的孩子，既有解围脱困之后的欢喜，亦有面临责难的害怕。

转过两个街角，靳楚歌止住脚步，将薛志钦拉至身前。薛志钦说不出话，但记得自己要微笑，带点傻气的，微扬起头，仰望着他；阳光从侧面照过来，他的面容是那样俊朗，那样明亮，几乎胜过太阳的光芒。靳楚歌的表情是严肃的，因为刚才的事情，奔走间忘记将情绪缓和下来。看着薛志钦的笑脸，如阳光在轻风中跳跃；他也记得微笑了。

拥抱一下吧。薛志钦心中想。但街上人来人往，他忍住了不说。靳楚歌却好像忘了这是闹市，更忘了孙伟有可能穷追不舍；他微微张开双手，微笑着说：“来，让我抱抱。”

熟悉的气味拥满怀抱，在这冷的空气里，身周荡漾着暖的阳光。血是滚烫的。薛志钦在他怀里深深呼吸，心里的空空荡荡瞬间被填满，好想就这样持续到永远，让时间静止，众生退避。可心一直担忧，毕竟这是在大街上。他一边不安的享受，一边又试图挣开，“好多人看着呢……”

“谁会知道？也许我们是故友重逢呢？”靳楚歌出乎意料的勇敢。

薛志钦不说话了。隐隐觉得有些担心的东西，似乎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的改变了。靳楚歌此刻的态度，说明了什么呢？他不急着去问，不急着去知道那改变的具体的究竟是什么，只要清楚那颗跳动的心是坚定的，是勇敢的，或许就足够。

靳楚歌松开臂膀后的第一句话，说：“你瘦了。”他皱起眉头，“怎么搞的？”

薛志钦却笑着回他，“你胖了。”

靳楚歌摸着下巴，无奈的说：“每天都好吃好喝，又没时间锻炼，不胖才怪。”

“猪就是这样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所以才会被人宰掉吃肉的。”

“你说谁是猪？”靳楚歌调高嗓门，摆出一副被惹到了的样子。

薛志钦连忙打马虎眼，“我说自己呢，我要做一头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的猪——不像你。”后面三个字只在唇齿间一滚，含混不清。

靳楚歌当然不会和他计较。在睽违多日之后再见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耍贫争胜，让靳楚歌多少觉得轻松；他对自己没有变，不管隔了多远距离，经过多少时间。

“你说的那些事，都办完了吗？”薛志钦问。靳楚歌行囊简单，只背了一个书包。

“办完了。幸好事前联系过，在他们下班前赶到。不然就完蛋了。”

“谌小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请她帮把行李箱带回寝室了。”靳楚歌得意的说，“给你买了些礼物，用我的第一份正式工资。”

“那点钱，够你买机票吗？”薛志钦下意识的问，多年一个人的生活，让他像一名主妇一样，总在第一时间考虑到花费的问题。

这问题确实煞风景，靳楚歌尴尬的一笑，语塞一阵，不满的皱起眉头，盯着他看半晌，问：“你就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问了那么多问题，没一个是关于我的。”

“怎么不是……”薛志钦想也没想，习惯使他急于反驳，可是话到一半，接不上词，同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不合时宜的话了，“你……想听我说什么？”

靳楚歌不松开他的眉，目光直视着薛志钦，“难道只能花钱打电话，你才肯说出心里话？”

薛志钦不自然的笑了，犹豫半天，才羞赧的说道：“其实我是想说……可看到你就全都忘了……你好吗？”

靳楚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重逢的欢喜时刻，确实不该指望薛志钦能正常的抒情的。这个孩子总是太羞怯，不好意思让人当面看见他的内心，哪怕彼此的关系已经极为亲密，仍会遮着掩着，无法将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尽管知道他在努力，靳楚歌却了解自己是太强求了，那并不是他个性必须具有的一面。只要彼此知心，语言即算多余。所以靳楚歌不嘲笑他的羞赧，一拍肚子说：“去吃午饭吧，我饿了，从早上起来就没吃过东西。”

薛志钦当然没有异议，他虽然吃过早餐，但午餐前就跑了出来，等到现在，也早饿了。靳楚歌寻觅着街上的餐馆，想起一个地方，离得并不算远，于是领着薛志钦往那儿去。

跟着靳楚歌前往的方向，薛志钦很快知道了目的地所在，正是自己生日那次与靳楚歌一起，且最近和杨旭也去过的那家餐厅，同时想起了那仿佛在玻璃之城中独自歌唱的男歌手。当他与靳楚歌立在人潮汹涌的餐厅门口，餐厅内座无虚席的盛况，让靳楚歌无奈不已，他出声建议说：“不如，去楼上看看吧。”

“楼上是西餐厅，你吃得惯吗？”靳楚歌稍稍迟疑，观察薛志钦是不是真的已经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没吃过怎么知道吃不吃得惯？”薛志钦是想说和杨旭来过一次，可话将出口，却临时换了内容。

靳楚歌没多考虑，说：“行吧。走来走去也麻烦。”穿过人群，往楼上走。

薛志钦埋头看路，心中却暗暗叹气。究竟还是害怕，不想惹不愉快；因为靳楚歌才刚回来。

楼上一如既往的安静，任何声响都是轻轻的，柔柔的，吉他的和弦似有若无的流淌着。薛志钦突然拘谨了。他听凭靳楚歌做主，显得自己对菜单丝毫不熟的样子。靳楚歌询问的每一样食物，他都没有不同意见，直说一个“好”。

“你好像很累，昨晚没休息好？”靳楚歌目光停留在薛志钦身上。

薛志钦不由自主的躲避他的目光，想摇头说没有，但连这也撒谎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为难的笑了笑，点点头。

“想我也不至于睡不着觉吧？以你对睡觉的热爱和专业水准。”靳楚歌开玩笑说。

薛志钦很羞愧，更抬不起头。

靳楚歌奇怪，“你怎么一下子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薛志钦努力的恢复笑容，“想你呢。”声音不大，怕被人听了去。

靳楚歌说：“别想了，人都在你面前了，还不赶紧看？”

“不用交参观费了吗？”二人皆想起一同吃的第一顿饭，有过同样的问话。都笑了。

相顾无声；爱未必一定需要语言，有这一刻，他们很满足。窗外有很好的阳光，那个歌手却悠悠的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薛志钦坐在正对他的方向，他的头发总是长长的垂下来，遮住大半边脸，依然看不到表情。靳楚歌也凝神静听。一首过后，接着下一首，又是《悬崖》。

这顿饭吃了很久，他们都不觉得有太快吃完的必要，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可供二人单独相处的场所并不多，既然到哪都是晃荡，不如就呆在这里。薛志钦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说呢？要不要说呢？不敢把上次和杨旭在这儿吃饭的事说出来，是自己太小心翼翼，太过敏感了吧？可是刚才不说，现在突然说，会不会反而让靳楚歌心生疑窦，继而不快呢？本来无须遮遮掩掩的事，偏偏要遮掩，会越描越黑吗？如此一想，心又怯了。靳楚歌不知他心中翻滚的小心思，只是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定，感觉好笑，以为他不好意思老看自己，便专逮他的目光，好像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歌手仍是三点下班，经过二人的餐桌时，似是不经意的转头，却着意的望他们一眼。薛志钦看着他走过来，早早移开视线，靳楚歌正好和他撞上。那是带点探究的眼神，既有疑问，也有好奇，但大体上还是淡淡的，冷冷的，使靳楚歌很不舒服，短暂间想不到自己是否有流露任何暧昧被他收进眼里。

薛志钦在没有歌声的背景后，快速吃掉盘中最后的食物，擦擦嘴说：“咱们走吧。”

“嘴角还有东西。”靳楚歌拿纸巾帮他擦去，一顺眼，瞧到了他脖子上的一道鲜红印记，“这是什么？”靳楚歌伸手去擦，以为是番茄酱抹上面了。

“啊？”薛志钦慌忙躲开，伸手去挠，又像是想将衣领翻起来，挡住不让看。靳楚歌刚遇见他时，他衣领就是竖着的，那印子位于脖子中间偏下的地方，若不是室内空调甚暖，落座后除了外套，薛志钦此时又直起身子，否则不会这么容易一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