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天气预报了。”靳楚歌说，“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呢，我下周就回来，不过具体时间还没定，因为最近机票并不紧张，当天的都有剩余，买次日的肯定会有。”

“你还坐飞机回来？”

“那不是快嘛。”靳楚歌说，“当天就可以见到你。”

薛志钦微笑，“如果你现在上火车，后天也可以见到了。”

“我也想啊。”靳楚歌胸中涌起柔情，“不过我得再磨磨枪，这一个多月的谈判就像是强化的口语训练，让我受益匪浅。”

“你让谁帮你磨枪啊？”薛志钦真遗憾没法让靳楚歌看到自己一脸坏笑。

靳楚歌回了两三句话后方才会过意，“你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究竟跟谁学的！”

薛志钦用整版的“哈哈”表示自己狂笑不止，心也因此经受着一波一波的冲击，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这就算是调情吧？

靳楚歌和他一般的感受，那份激动始终昂扬着，“真想现在就能紧紧的抱着你。”

“所以，”薛志钦说，“不要求你去买今天的机票了，明天的就好，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明天了。”

“你这个笨蛋！”靳楚歌笑骂道，“说风就是雨的，早知道就不告诉你，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你不还是没告诉我究竟是哪天么？来得及的。”薛志钦说，“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很快就到的，说不定那时你还没起床呢。”

“不行！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但你回来的时候，无论多大的风，多大的雨，我都要去接你。”

“这话……实在是很眼熟。”靳楚歌虽然是在开玩笑，可他的确被感动了。

“被你发现了。”薛志钦不好意思，“可那就是我的心声。”

“好吧，不然这样——”靳楚歌没办法，“我一下飞机就得立即去考试办领准考证，你在市里等我就好。跑去机场把自己丢了，我还得费劲找。”

“嫌我碍事？”薛志钦不满，“你难道不觉得能找到我也算是一个惊喜？”

“少和我耍贫嘴！”即使看不见，也听得到靳楚歌的大叫了，“你乖乖给我呆着，到时候我去找你！”

新到来的一周，薛志钦全身心充盈着旁人无法得知的巨大快乐，他几乎要忍不住对所有人呼喊——靳楚歌就要回来了。被即将到来的相聚激动着，他做任何事情都倍觉精神，因为只有认真，时间才会过得快一点；才能因此与见到靳楚歌的日子又更近一点。每天白天按时上课，晚上再做三四篇阅读理解，剩下就寝前的一点时间，靳楚歌若在，就和他聊一会儿，若不在，便和毛晓兴他们一起看连续剧。

这部叫做《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电视剧目前是全寝室的收视热点，尽管国语配音相当蹩脚，听来分外难受，但他们都比想象中更能坚持，忍受着图像质量低下、爆音不断、播放器频繁卡死等等不良效果的折磨，仿佛犯了强迫症，抱着各自的观赏目的，一定要将故事继续到底。

杨旭某一日发现316这一集体的娱乐活动，跟着看了一会儿，简直不可忍。次日拿来一套光盘，说：“粤语字幕的。听原声才有意思，垃圾配音你们居然能忍。”

薛志钦好奇他何以如此神通广大，自己在网上遍搜论坛和服务器，从未见到过质量稍好的版本，杨旭却不仅找到，并且还是粤语原声的，虽然很明显是转录自电视信号，质量却比手上现有的好上太多。

“竟然还有这样的神仙！”薛志钦赞叹道，旁人也不知他是夸是贬。

“怎么着？”杨旭此刻又得意洋洋，脸上却没太表露，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这样变态的人，真想见识一下。”薛志钦翻看光盘盒，油性笔在盘面上工工整整的写着片名，是私人刻录的，并非市面上售卖的批量生产的盗版光盘。

“你要想见，我可以介绍。”杨旭的表情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薛志钦知道是什么人了。所以他偏过头去，对毛晓兴说：“别全拷我硬盘上，给我留点空间！”

杨旭说：“不着急的，看完了再还都行。反正他还不知道。”

“你偷的？”

“怎么能叫偷？ 等他发现了自然会告诉他。又不是不还。”

“和你做朋友真得小心点，不然什么时候被偷了一点都不知道。”

“那还不是为了你们！”

“别说得这么义正严词。”杨亦杰不以为然的接道，“爱屋及乌罢。”

满屋的人都被呛了，弄不准他这话是怒是嬉，面面相觑。杨亦杰察觉到气氛骤然的变化，愕然张嘴道：“啊，我开个玩笑。”

杨旭最先反应，假模假样的说：“爱分很多种。我们的爱是坚定不移的崇高的革命感情，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确实。”杨亦杰一耸眉，“不过你还少加了个定语。”说完，他自己也僵了。

他似乎是努力想搞笑的，然而事与愿违，总令场面发冷。尽管曾经可以在寝室肆无忌弹的讨论这个问题，然而现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情变得很微妙了，就像薛志钦搞不清他究竟是在冷嘲还是热讽，哪怕他并没有恶意，话听起来总是不舒服，在心里硌得慌。

毛晓兴给大伙儿解了围。突然响起的对白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看见了正在播放的画面，齐笑骂：“你个变态，竟然从第一集开始重新看！”

毛晓兴嘿嘿笑道：“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感觉。”

大家真的从头开始将前面的二十集重看一次，断断续续跳过的情节，终于能够连贯统一。薛志钦并没有跟着一起看，他有自己的进度；开两个窗口，一边放电视剧，一边和靳楚歌聊天，有时，还有因为风大。

可能因为备研的关系，因为风大上来得不似从前那般勤，但若上线，必定和薛志钦聊几句。有过那一次话不投机之后，双方都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避免再起类似的争辩，谁都说服不了谁，彼此心里皆不服气。真是很要命的感觉，仿佛顷刻之间，所有人，所有的朋友都变得小心翼翼，都在极力回避着什么，又在拼命试图挽回着什么——从前那么的亲密无间，那么的坦诚相待，回忆里还如同昨日之事，眨眼却好像一生那么遥远了。谁都无法抗拒的改变。或许曾经以为很了解，其实还有许多不了解；现在终于了解了，反而因此变得好陌生。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期盼靳楚歌的欣喜会被短暂的又巨大的失落代替，网络交流最大的障碍在于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然而文字却比对面的交谈更容易抵达人的内心，在那里，有一扇又一扇的门，因为你释放苦乐或悲喜。可是现在，门虽未阖，通往心的路径却残缺不全了，需要有如何的力量，才能飞越心与心的天堑呢？

然而薛志钦暂时顾不得这么多，他的心已经被靳楚歌塞满，每秒倒数与他重聚的时分，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因为风大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话也越来越少，有些想要了解的问题久久得不到回答，渐渐也不再问了。但并不是薛志钦不想回答，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比如因为风大问“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你们的生活又都是什么样子的？”薛志钦当然清楚他所问为何，自己的生活很简单，但那只是自己，无法代表整个群体。让薛志钦难受的是，因为风大已经在无形中将自己划归了某一类，仿佛多年的了解，都敌不过一个事实的改变，竟需要通过对群体的认知，来寻找依照，重塑心中的那个自己。可那个形象，是他愿意看到的么？是自己愿意看到的么？可他是那样的真诚而且辛苦，以致薛志钦不能对他的坚持和固执加以指责，他的关心没有错，只是自己缺乏足够的能力去纠正世俗的观念，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离靳楚歌越来越近，离因为风大越来越远。

（九十八）

靳楚歌终于确定坐周五的早航班回校，次日就将考试，时间相当紧迫。原本打算周四的晚间飞，隔天正好休息放松一下，哪知这个淡季突然有大批包团，仅一天没查问，周三预定周四的票已经没有剩余，无奈只好再往后移一天。薛志钦得知消息，也跟着郁闷不已。

等待越是接近尽头，心便越是不安宁，那是多少种情绪的交织与混合——甜蜜的、热切的、期盼的、兴奋的、矛盾的、焦灼的、担忧的、畏惧的……不一而足。在将要贴近幸福的时刻，竟然会有这般错落起伏忧喜难言的复杂感受，薛志钦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对幸福的真实存在内心始终抱持着怀疑态度，或许是因为它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太过稀罕、太过遥远罢，仿佛掠过眼前的青鸟，仅看得见它的影子，却摸不到它的羽毛。

周四的这个下午，四级模拟考试的中途，薛志钦开始神不守舍。心中反反复复在想，如果靳楚歌没有错过订票，此刻大概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了吧。可恨好事多磨。如果靳楚歌不曾告知购票的意外，他的沮丧或许不会如此严重，然而毕竟是知道了；靳楚歌似乎并未考虑到他的思念由此还将经受一个漫漫长夜倍加的煎熬，真想狠狠的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