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大窘，杨旭倒是泰然自若，想必见识过太多，已经处乱不惊。

他们并未围绕这个话题谈论太久，八卦随时随地都可进行，唱歌才是当前最紧要的活动，毕竟包厢预订的时间所剩不多。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你方唱罢我上场，快速跳过所有的前奏和间奏，每首歌只唱半截，像是冲锋陷阵般，节奏控制得相当紧凑。又是一小时过去，众人皆尽兴，这才结伴散去。

已经很晚，只能打车回学校。薛志钦独自坐在后排，一路默不作声，杨旭回头看过几次，也没有说话。绕到学校后门，下车之后杨旭迟疑片刻，说：“今天周末，不用那么早睡吧？”

薛志钦抬起头，等他把话说完。

“我今晚不想住寝室，想去房里呆会儿。”

薛志钦笑道：“你想去就去呗，干嘛好像哀求我一样？”

杨旭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说：“对不起。”

薛志钦惊讶不已，“干嘛道歉？”

“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入我的朋友圈的。”杨旭谨慎的措着辞，“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过，现在与我关系不错的朋友，有不少Gay，可平常的交往中，却很难时时意识到这一点。对这个我很不敏感，只是觉得他们有趣，就想让你也认识认识，很多快乐的感觉是能够传染的……但你好像不是这么认为，或许是你从前的某些话给了我错觉……要是今晚有什么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向你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杨旭说得很诚恳，薛志钦无法不回答，“我只是……觉得眼花缭乱，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是你自己想多了。我也从来不觉得Gay是什么异类。我不适应的，是他们那么能表现，而不是你以为的他们的那种……身份。”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如果你不信，又何必再问呢？”

看着薛志钦的眼睛，杨旭笑了，“你这个家伙，虽然老喜欢抬杠让人觉得有点小心眼，其实你的心胸还是挺开阔的嘛。”

这样的夸奖薛志钦只能愧领，因为他并不知道若自己不是Gay，是否能像杨旭那样平常视之。让一个普通人接受Gay真的很难？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二者的严重隔阂，人们为什么坚持将同性恋视为畸形和变态，具体在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实际的威胁和利益冲突呢？

（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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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有人，随手一扭，门一推即开。很意外毛晓兴又在，杨旭纳闷的问：“你怎么进得来？我明明反锁了门的。”

“我在寝室发现一串钥匙，其中一把瞧着眼熟，就拿来试运气。”毛晓兴笑着说，“运气不错。”

“你寝室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我不知道。在他桌上看见的。”毛晓兴指向薛志钦。

薛志钦暗道糟糕，那正是自己的钥匙，那天从寝室出来时来不及带，后来也没想回去拿；毛晓兴居然发现当中玄机，想来确实无聊到一定程度，不然不会留意一串毫不起眼的钥匙。

杨旭见钥匙齿痕很新，问：“家伙，这不是我给你的那把吧？”

薛志钦心虚，不得不承认：“我偷偷配的。”

杨旭一瞬间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止了不说。薛志钦尽管奇怪，但巴不得这样。为了掩饰而说出的谎言，总会留下太多漏洞。

毛晓兴擅自进入，也不怕杨旭会生气，反而嫌他俩打扰到自己看电影，连声说：“关灯关灯！恐怖片正放到紧要关头呢，你们别破坏气氛！”

杨旭说：“等会儿，我先找衣服洗澡。谁有兴趣一起？”

“我刚洗过。”毛晓兴说，“你可以叫小三一块儿去。”

“是吗？”杨旭歪笑着向薛志钦伸出手。

薛志钦头转向窗户，“附近有没有猪圈？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那我就不锁浴室门啦，随时恭候你或者猪进来。”

薛志钦跟着毛晓兴看了一会儿所谓的恐怖片，实在不明白那些拿恶心当恐怖的画面究竟有什么勾人心弦之处。幸好金花们为了做网页特意拿来的笔记本电脑尚未带走，薛志钦连好网线，靠在床头上网。

靳楚歌在QQ上留了好几条消息，薛志钦逐一回复，直到最后一条才注意到，消息的发送时间就在自己上线的五分钟前。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就下，可等待了好一阵子，靳楚歌都无声无息。薛志钦不禁懊恼为何要在那无聊至极的恐怖片上浪费十来分钟时间，要是进门就能看见笔记本尚在，也不至于因为这数分钟之差错过难得的周末大好时光。

是不是开另一个QQ，薛志钦好生犹豫，或许因为风大真的不愿意再和自己说话了，不然他不会如此长久的保持沉默，已经这么多天，获得谅解的机会看来终属渺茫。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薛志钦觉得自己实在错得太多。

小企鹅持续的旋转着，登录艰难，薛志钦分神瞅了一会儿电影，再收回眼——终于上线了，习惯性的去设置隐身状态，然后看见，因为风大是在线的。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是继续等待，还是佯作无事发生？不管怎么选择，心里总是别扭，总是那么的不自然。自己亲手划出的深深沟壑，连自己都无法跨越了。

所以薛志钦只能盯着他的头像发呆，诸味杂呈。

杨旭裹着浴袍冲出来大声抱怨：“毛头，你洗完澡干嘛把热水器开关关了？也不先说一声，害我涂满沐浴露才发现快没热水了。感冒了一定找你！”

“感冒了找医生才对，找我干嘛？”毛晓兴不紧不慢道，“我是帮你省电，热水器成天开着费钱。”

“冷死我啦！”杨旭顾不上再多说，火速钻进被窝，嘴里模拟着低频振动的噪音，来夸张自己的感受。

毛晓兴烦他聒噪，不耐烦道：“你叫床哪？觉得爽，叫几声也够了。别太专业了。”

“你们都不上床，我怎么爽？叫几声过过干瘾也不行？”杨旭笑得很淫荡。

毛晓兴闷哼道：“你别太过分啊。”

杨旭哈哈一笑，稍微恢复点常态，侧身向外，准备转移对话目标。然而坐于床边的薛志钦早在他进门之时就已背转身去，只留给他一个毫无表情的背影。杨旭在交错的光影中愣了愣神，随着画面突然的黑暗一同安静下来，忘了言语，听了一阵子电影对白，回身仰卧，头枕双臂闭目沉睡。

QQ上鲜亮的头像静默对峙，仿佛在等待记忆褪色。薛志钦敞着窗口，话输了删，删了输，就是不能够将回车按下去。某些秘密告白后，好像双方都因此改变了，原本熟悉的人，却重返陌生，一切都无法再随意，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招呼都障碍重重。

沉默，等待；等待，沉默。都是为了什么？

薛志钦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坚持，也放弃了主动的努力，就像一个闯了祸却害怕承担责任的孩子，惟有逃跑方能平息心头越来越无措的慌张，哪怕仅仅是一刻。逃得一刻是一刻罢。这样的无言相对，又是看不见表情的彼此，觉不到内心的彼此，远远的逃开吧。

可是就算隐身了，下线了，逃开了，避远了，还是无法忍住不去关注。所以又偷偷的爬上来，偷偷的亮着窗口，因为风大——应该会说话的吧，不然何以让头像亮起？他不是那种惯用隐身的人，他在线，正是意图交谈的表示啊。

然而，谁，来打破这僵局？——

因为风大：难道我们真的没什么话可以说了么？

因为风大：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的。

因为风大：既然上线过那么久，为什么就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呢？

因为风大：今晚我一直在等你，只是刚才有朋友来访，看见你上来，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因为风大：真的不在了么？

因为风大：好吧，我就当你是在的，你也一定会看到吧。

因为风大：这几天其实我都有上来过，你都没有隐身，我知道你是在等我。可是请原谅我没有说话，因为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风大：那天我的反应太过激烈了，如果伤害了你，我道歉。

因为风大：我一直都在检讨自己，你能告诉我那样私密的一件事情，我应该因为你对我的信任欣喜不已，可当时我为什么反而觉得受了伤害呢？

因为风大：或许我的迟疑已经让你耗尽了耐心和信心，就在我觉得终于能够以一种平和的心态与你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这一点延误，会不会让我们从此真的成为陌生人？

因为风大：如果你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回话就不回话吧，我会接受的。

因为风大：如果没有，就赶紧现身吧，别让大家再继续难受了。

蝙蝠：你这一招太狠了。

因为风大：呵呵，其实你一直都在的，是吧？

蝙蝠：嗯。

因为风大：假如我没说话，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说了？

蝙蝠：我不知道。

蝙蝠：我怕再说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