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难受的站在那里，想起自己被咳嗽折磨之时，可杨亦杰的症状，并不像是因病产生的。他拿毛巾递过去，“擦一下，你手臂的伤口出血了。”

杨亦杰停下来，冷冷瞅他一眼，伤口直接拿水冲，疼痛让他皱起了眉，牙关紧咬，脸颊的肉深陷了进去。

薛志钦想起有一些备用的创可贴，赶紧找出来，问也不问就往杨亦杰伤口贴。杨亦杰一把挡住，闷声说：“不用！”

“你这样会感染的。”薛志钦坚持说。

“不要碰我！”杨亦杰咬牙说，又是猛烈的咳嗽。

薛志钦再次看见被水流迅速冲尽，却仍有残留在嘴角的鲜红血迹。“你不能这样，得赶紧去医院！”

杨亦杰甩开搀住自己胳膊的手，奋起一脚踹在薛志钦身上。薛志钦踉跄着往后跌去，撞到门上，门应声而开，被惯性继续往后急退，终于磕在对面寝室的墙上，发出砰砰巨响，瘫软于地。门内的杨旭门外的毛晓兴都怔在当场，根本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九十五）

各人僵了几秒，杨旭首先反应过来，本能的挡到杨亦杰身前，回头看一眼爬不起来的薛志钦，冲杨亦杰吼道：“你疯啦！”

杨亦杰脸上煞气未消，似乎想进一步追击，看到薛志钦的痛苦神态，微微犹豫，杨旭的英勇举止让他找到了发泄口，“早看你小子不顺眼，有本事打啊！”

杨旭火大，一把将杨亦杰搡退几步，“你他妈不识好歹，人家关心你有罪啊！想打架是吧！来啊！”

眼见一场争战又起，毛晓兴顾不得扶起地上的薛志钦，冲上去将剑拔弩张的二人隔开，架着杨亦杰退进了卫生间，反手将门堵上，“你们这是干嘛？好端端的干嘛动这么大怒火？”

杨亦杰挣扎几次没能挣开，喘着气说：“你把手拿开，不然连你也一块揍。”

毛晓兴放下手，仍旧堵着门，“有话好好说不行么？兄弟一场，不怕伤和气。”

杨亦杰笑着狂咳一阵，吐出几口血水，“谁他妈和谁是兄弟！”

毛晓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只是那么一呆，就给杨亦杰夺门而出。

门外杨旭已经搀起薛志钦，他捂着腹部，满头大汗，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杨旭胳膊上。见到杨亦杰冲出来，杨旭身子一侧，全神戒备。

杨亦杰还是一副挑衅的语气，“你寝室在隔壁，这是我们寝室，别他妈有事没事往这边窜，这儿不欢迎你！想搞变态找那帮阴阳人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杨旭眼中几乎要喷出火，可是放不开薛志钦，只能强忍下这口气，一言不发的转身往楼下走。

楼梯的每一级台阶，此刻对薛志钦来说都是折磨，好容易挪到楼道口，薛志钦说：“不行了……我要坐一下……”

杨旭搀着他走到绿化带后，薛志钦靠着灌木丛坐下来，双腿并着手紧压腹部，整个人缩成一团。

“混蛋！”杨旭咬牙切齿，去攀薛志钦的肩，“你没事吧？”

薛志钦憋着气，长长的嗯一声，额头贴住膝盖，脸深埋在内，感觉天旋地转，全身麻木，仿佛所有的痛感神经都集中到腹部了。他用全部的力气抵抗那致密又漫长的钝痛。灯熄过了，喧哗声也平息了，可是疼痛还没到尽头。

楼长巡查，发现二人未按时回寝室就寝，逗留室外，不免想耍耍难得一展的威风。杨旭和他认识，陪着笑脸将之打发走，问薛志钦：“回寝室吗？老这么在外面呆着不是办法。”

薛志钦摇头。

“那去我房里吧。你还能走吗？”

薛志钦试着站起来，虽然还是痛，但毕竟没有刚才厉害。杨旭见他脚步虚浮不定，自然不敢放开手。他们以一种近似依偎的姿势走回住处，薛志钦好几次想到靳楚歌，心中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途中遇到杨旭那几个朋友，一人蹬三轮，另两个分居车斗两侧扶着直立的床垫，杨旭大声说：“你们真把它拿走？不事先通知一下，我今晚怎么睡？”

蹬车那人说：“你的那床给你留着呢。”

左侧那人叫道：“还说你不是！今天让我们活生生撞见了！你怎么解释！”

右侧那人说：“三妹，别激动，相机带了没？赶紧拍了发论坛去，让大家见证。免得他到时候矢口否认甚至把我们灭口。”

杨旭笑道：“别胡说。我同学，受伤了，住寝室不方便。”

“那不正方便了你嘛。”左侧那人笑着说，“给你们留一张床，够用了。”

右侧那人说：“不咧三妹，亏你还暗恋过他，一点都不了解。他可是豪放型的，激情上来，恐怕三张床都不够。”三人哈哈大笑。

杨旭说：“你们这帮禽兽，只要两个男的在一起，就当人家是Gay——有点脑子好不好？”

“No！除非两个都是帅哥，我们才这么认为。丑男谁会有兴趣？”

“你们太嚣张了！晚上不怕人听见是不是？”

“白天我们也不在乎呀！倒是你，晚上偷偷摸摸的搂一个男生回房间，被我们撞见，还说是你同学——你不是，谁信噢！”

“算了！我不和禽兽们讨论这个。”杨旭败下阵来。

他们肆无忌惮的吵闹声中，薛志钦的头越勾越低，头发遮住半个脸面。待他们走远，杨旭又推着他前行时，他站住不动，低声说：“我不去了。”

杨旭疑惑的问：“为什么？”

薛志钦不想回答。

杨旭思索片刻，笑道：“那些人就是这样的，喜欢乱开玩笑，我已经被他们无数遍说成是同志了。这个事情，只要自己心里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你该不会……很在意这一点吧？”

薛志钦进退无路，还能去哪儿呢？好像已经别无选择。

房内一片狼藉，他们为了搬出床垫，挪开了不少东西，完事后不加收拾，留下原始现场，仿佛小偷刚光顾过。杨旭除了惊叹叫骂几句，别无他法，只能亲自动手收拾，对薛志钦说：“去洗个澡吧，刚才见你出了不少汗。”

在浴霸炽烈的光照下，薛志钦看到胸腹间一团淤青，要不是冬天穿着厚厚的衣物，杨亦杰又没有穿皮鞋，挨上这一脚，恐怕不死也得残废。杨亦杰为何突然暴怒，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缘由，即使是因为怀疑他偷了那一万块钱，也不能丝毫不给澄清的机会，这样毫无征兆的发作，疼痛只是其次，心理受到的伤害比身体还要严重。

薛志钦长久的呆在浴室，喷头洒下的水像河流一样将他浸没，直到变冷，他才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杨旭已经收拾好屋子，床单被套乃至枕巾全都换成新的，这会儿正坐在电脑前上网。听到响动，他转过身来，关切的问：“没事吧？怎么这么久？伤得严重吗？”

薛志钦摇摇头。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直接说出来，伤怎么样你肯定不肯给我看的。”杨旭说得认真，然而一丝笑意禁不住浮上嘴角。

薛志钦知道他在笑什么，没心力和他像往常那般抬杠，一屁股坐到床上，腹部的疼痛使他又皱起了眉头。

“你肯定不会有事？”杨旭像个老太太一样唠叨反复，但在薛志钦生厌之前，他关了电脑，起身说：“好啦，你赶紧睡觉吧。我回寝室了。”

薛志钦有些意外，脸上不露声色，目光跟随着他。

杨旭站在门口，回首道：“你就不挽留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啊。”

薛志钦勉力一笑，“……我不想说假话。”

“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认真嘛。”杨旭笑道，“好好睡，明天跑圈帮你签到，课不想上的话帮你请假。”

杨旭走后，薛志钦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疼痛随着呼吸时隐时显，睡不着，干脆起来上网。QQ上还有靳楚歌的留言，那时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和他说任何，人就离开了，他应该有表达过对自己老不回复产生的疑问，直到寝室断电，后面的消息才会在此时被收到。薛志钦开着窗口，却无话可说，还是不要给他增加麻烦了，这也不是他知道了就能帮助解决的事。

找不到合适的人聊天，爬上另一个QQ。好长时间没有开过，与之前相比，它异乎寻常的安静。因为风大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最近一次聊，也是学期初的事，如今学期过半，居然再也没有碰上过。其实薛志钦是有意躲避，因为风大最可能在线的时段，他都故意避开了，就因为最后的那次对话，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因为风大对同性恋的态度令他很遗憾，无法预测若让他知道自己也是Gay之后会做何反应。做何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始终是未曾谋面的朋友，尽管彼此的生活有着相当程度的合集，甚至自己那么清晰的出现过在他的视线中，然而他对自己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之所以迟迟不肯见面，是因为自己是Gay的原因么？只是因为这一点？其实内心中一直存在刻意忽视又难以抹去的自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