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傲气,心还是虚的,所以薛志钦只能选择逃避,再次开始了与毛晓兴一起的在机房与网吧间流浪的生活。可惜机房和网吧的电脑总量远不能满足上机人群的人数需求,黑夜越来越早降临的夜晚,二人总得在一间又一间爆满的网吧来回寻找,只觉得这漫漫长夜漫长得没有尽头。
又一日了无希望的搜寻途中,偶然遇见杨旭,毛晓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纠缠不放,非要去他房里看投影电影。杨旭有些为难,房子最近借给楼下开店的朋友暂住,实在不好前去打扰。但看到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薛志钦,便没多作推托。
本以为那些朋友全都会在,哪知只一人在楼下守店,并且打烊后会回学校参加明日的考试,根本没打算在房里住。杨旭闻之欣喜过望,他已经做好说好话赔不是的打算,如此一来,省去了一大堆的麻烦。
上次薛志钦来时房间里堆满的装货物的纸箱已经收拾一空,其他的摆设大体照旧,大概有好几个人同住的关系,唯一多出来的就是贴着床放置的大床垫。毛晓兴当然发现了这一重大变化,夸张的叫道:“好大两张双人床,真是一个聚众淫乱的好场所。”
杨旭懒洋洋的说:“这个创意不错。咱们今晚可以试试,三个人刚好。”说罢,笑容诡异。
毛晓兴说:“我靠……”下面的话没说出来,眼睛四处观望,“卫生纸在哪里?突然肚子疼。”
“卫生间里有。”杨旭笑着说,“完了记得洗干净。”
毛晓兴又骂:“我靠!”
薛志钦装作没听见,登上QQ,想看靳楚歌在不在,特意不隐身。等了十来分钟,消息收到一大串,靳楚歌的头像却始终是灰的。有些许失望,也有些许释然。他若在,聊天势必又得遮遮掩掩,不能尽情,不如不聊;只是他不在线的这会儿,又是工作时间之外的生活,他会做什么呢?正在做什么呢?
薛志钦这个与平日习惯迥然相异的行为被杨旭看在眼里,默默注视他盯着屏幕发呆的样子好一阵,才问道:“你怎么不隐身了?”
“你电脑上又没有我的登录记录,顺手回车就上去了,哪注意得了那么多。”薛志钦不动声色的解释滴水不漏。
杨旭洞悉一切的笑容显得莫测高深,“在等谁呢?别不好意思承认了。”
“没等谁,就随便看看。”被猜中的薛志钦难以继续保持冷静,有点点慌的的去关窗口。
杨旭又说:“看,等的人终于说话了。”
薛志钦也看到了那个闪动的头像,他的好友列表里只有沈涵使用那个头像。他没有查看消息,而是直接关闭QQ。上完厕所的毛晓兴正好出来,占了他让出的位置,开始搜寻硬盘。
两人在杨旭房里呆到就寝时分,好看的电影一部接一部,毛晓兴流连忘返,这比在网吧或者录像放映厅看电影可舒服多了,再有杨旭盛情留宿,不免动心。但三个人两张床,尽管是双人的大床,谁和谁一起实在是不好分配。薛志钦嘴上不说,心里却警惕,杨旭挽留时的微笑多少透着一股子邪气,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毛晓兴去留难定,望向薛志钦,想听他意见。薛志钦拿杨旭之前的玩笑作拒绝的借口,“我觉得还是回寝室比较好,三个人……太可怕了。”
“差点忘了!”毛晓兴一经提醒,立即打消了过夜的念头,“我怎么没想到!天大的阴谋!”
“阴你个头!我对你没兴趣!”杨旭气急而笑,狠狠箍住薛志钦,“你这个家伙!恨死我了!”
不输于影院的视听享受,毛晓兴尝到了甜头,从此定点在杨旭房里,用投影仪观看任何本可以用显示器显示便足够的画面,就算聊QQ也是如此。墙面巨大的画幅让他每次只用一个字表达自己的感受,那就是——“爽!”
薛志钦和毛晓兴都是在熄灯之后才回寝室,黑暗会掩盖许多令人不愉快或不安心的东西,有光亮的时候,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学校熄灯的时间并不绝对固定,而是在以十一点为中心,正负两分钟的范围内波动,因此总是会有那么些倒霉蛋由于时间误差或者关机速度过慢,让电脑处于随时可能因突然断电而寿终正寝的风险之中,这样的时候,他们就会用群体的哀号、手掌与桌面共鸣以及凳子与地板的碰撞来发泄愤怒和不满。薛志钦和毛晓兴就是趁着喧声大作的时候进入寝室,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吵到杨亦杰。
郑磊端着杯子从卫生间出来,冷不丁瞅见眼前突然无声无息冒出来两个漆黑的人影,毫无防备,啊的一声惊叫,杯子往旁边洗脸池中一扔,捂着胸口嚷道:“老大,你别吓我!”
“嘘,小声点……”毛晓兴将他一把拖住,堵嘴让他噤声。
郑磊用力挣脱开,仍旧大声说:“你们干嘛去啦,这个时候才回来?老大现在不在寝室。”
“不在?”薛志钦和毛晓兴都松一口气,“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十点钟回寝室他就不在了。好多人打电话找他。据说从中午开始寝室电话就没人接,他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在寝室了。”
“那他今晚会不会回来?”薛志钦知道问也白问,也无法分辨究竟希望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不知道。”郑磊回答得相当干脆。待脱了衣服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一事,“有个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最后一次说钱已经汇到老大银行卡上了,让他确认到账之后回个信。我怀疑这些人都是一样借给老大钱的,他以前向别人借钱时也是电话特别多——就是不知道这次老大为什么同时向这么多人借钱?”
郑磊此话一说,薛志钦顿时了然。丢失的钱毕竟得还,难道杨亦杰等不及这些人的钱到账,亲自跑上门当面去借了么?一万块钱,对于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那天晚上寥寥数语之后,他再没在寝室说过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一字半句,薛志钦只能暗中猜测,学费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因此怀疑,尽管有过一次实在算不上解释的解释,但是心里一直清楚,毕竟欠他一个仔细的交待。
这几天薛志钦认真想过事情的全部经过,从楼梯口碰到杨亦杰的女朋友并撞落信封开始,到将其交给杨亦杰本人,中间所有可能接触到信封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信封掉落地面时并没有散开,这一点完全可以肯定,因为就是他拾起还给杨亦杰的女朋友的,后来也有留意过封口,线绕在铆钉上缠得很紧,两侧虽然松动,但假若里面装的是百元大钞,断不可能从中遗落任何。此后信封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中途吃晚饭离开了半小时,那段时间,能进寝室的只有三个人。事实上晚饭回来,杨亦杰和毛晓兴已经在寝室,经过自己的转告,杨亦杰才发现床上信封的存在,证明除非刻意寻找,否则在胡乱堆叠的被褥中找见相对较小的信封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更何况如果已经发现信封内的秘密,为何不顺手牵羊全部攫走?只小取部分,然后伪装成原封不动的模样,这种行为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凭郑磊的家境,他完全无需为这点钱动心思。所以最值得怀疑的,反而是杨亦杰的女朋友。信封里究竟装了多少钱,只有她最清楚,杨亦杰还去时,没有办法证实数额确定未变,她的说法,是唯一的孤证,也就意味着,只要在信封能够容纳的限度内,她报出任何数字都无可质疑。薛志钦第一次想到此节时,心中发冷,很多迹象表明,这与其说是一场意外,不如说是一场阴谋,自己不过是恰好被利用的棋子。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竟然沦落到如此算计的地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志钦的目光穿不透这重重迷雾,开始为彻夜不归的杨亦杰担心,确实需要和他说个清楚才好,被误解被蔑视都无所谓,只是不要让那个心机颇深的女孩子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为何突然给出这么一大笔钱?她何以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难道杨亦杰事后曾屡次纠缠令她不堪其扰,被迫给与分手费作为补偿?这显然不可能。薛志钦想起夜色里滑过身侧的银色宝马,只是偶然经过吗?车里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分明就是她。留在车内的,还有什么人?和这件事有没有直接的或者必然的联系?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存在,那么现实只会比目前所有的猜想更复杂。
薛志钦无法再深想,他分不清自己是被现实的狰狞吓到,还是被内心黑暗的想法吓到。他从不认为世界是一个只有阳光和风景的巨大花园,相反,正是见识过太多的冷漠和虚伪,所以才会对周遭的一切时刻保持警醒,维持适当的距离。但是这一次,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多虑了。因为他知道,真实的世界,还有更多他根本无法了解的背面,那里隐藏的是花园,还是深渊,不涉足永远都没办法知晓。所以他越来越后悔,后悔没有尽早向杨亦杰说明内心的疑惑,虽然并不能查明丢失的一万块钱的去向和真假,但对他们正确认识到现实或许会有莫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