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打了个哆嗦,杨亦杰的话颇耐人寻味。他承认自己的失恋,却从来没说过这样决绝的话,如此清晰彻底的划清双方关系的界限。终于决定放弃努力了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下这样的决心?这番话到底是真的对大家提醒,还是只针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替弃人者传递莫名的信物,这样的请求不曾细想就立即答应,确实是太轻率了啊。
这个看似标志一段感情关系完全终止的事件并没有就此结束,相反,它刚刚是一个开始。
次日杨亦杰起得晚,没去上课,中午薛志钦回来,他已不在寝室。下午本来没课,但英语老师占了全部四节做四级的听力练习,终于熬到下课,大伙直冲食堂。薛志钦全无胃口,浑不知身为一个中国人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
不吃晚饭的结果就是过点后被连续不断的饥饿频频纠缠,但靳楚歌在线,薛志钦舍不得丢开他跑下楼去吃东西,寝室里泡面又没有了,只能顽强的捱着。QQ上纪远也在不停的发来消息,他找到一份帮某对外贸易公司制作网站的工作,立即占了首位将薛志钦推荐过去,对方看了他之前做的网站,觉得可以交付这份工作,想约个时间面谈,签协议。
突然得到的这份工作使薛志钦很开心,迫不及待的告诉靳楚歌,靳楚歌却冷淡的说:“你很缺钱用吗?”
薛志钦嘿嘿嘿打出一串笑脸,含混过去。他的确缺钱,缺自己愿意花的钱。
靳楚歌清楚他的能力和效率,所以只好说:“学习是你的主业,别本末倒置。”
就寝前的十分钟,靳楚歌终于和薛志钦道再见,薛志钦虽然依依不舍,但此刻克服饥饿才是当务之急,如果再不填点什么东西,恐怕胃会忍不住把自身给消化了。
他在隔壁抢到一包泡面,杨旭口里嚷嚷,却没真追过来,反而说:“你得赶紧烧水,就快熄灯了。”
薛志钦将一切准备好,心满意足的守着水开。暖壶呜呜作响的时候,杨亦杰开门进来了。薛志钦本想打招呼,可是看到他一脸阴沉,笑容和话语全都缩了回去。他这又是怎么了?
杨亦杰稍稍犹豫了一下,脸色没有缓和,他走到薛志钦跟前,问:“那信封里的东西,你拆开看过吗?”
薛志钦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预感灵验了,果然和那包东西有关。他摇头,“没有。”
杨亦杰不再说话,眼睛盯在薛志钦身上,仿佛审视一般。
尽管没做任何亏心事,薛志钦还是没来由感到心虚,他回避着杨亦杰的目光,语言中有一丝难以掩藏的慌乱:“出什么事了?”
杨亦杰沉默良久,脸色越来越难看。“……少了一万块钱。”
呜呜声响的暖壶变得无声无息,薛志钦惊讶的抬起头,眼前一片黑暗——熄灯了。
两个人像被凝固在黑暗里,薛志钦思索着这句毫无由头的话,一时半刻之间,根本猜测不出它究竟是何意。
杨亦杰冷笑一声,“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五万块人民币。”
薛志钦哑然,“但是……”
“我还给她的时候,里面只有四万。”
那句话万难出口,薛志钦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令他无法呼吸,“你怀疑……是……我?”
“我没有这么说。”杨亦杰立即否定了这句询问,“我只需要你一个肯定的回答。”
“没有。”薛志钦问心无愧。
杨亦杰点点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薛志钦傻呆在那里,直到毛晓兴蹑手蹑脚的走近身边,悄声问:“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无言以对。
(九十四)
接下来的几天,薛志钦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杨亦杰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大概意思虽已了解,但缺少应有的细节,想仔细询问,又缺乏足够的勇气。他拒绝任何交谈,对谁都冷眼相待,毛晓兴和郑磊碰过两次钉子,也学了乖,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不会找他说话,能躲则躲,尽量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接触。寝室内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按时去上课成为暂时摆脱这种令人不悦氛围的最好方法,然而没课可上的时候,他们无处可去,大把的时间不知该如何打发。
于是郑磊便充分领略到有女朋友的别样好处,无需忍受呆在寝室的苦闷,也不必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天黑后阴森的校园里游荡,他和他的亲密爱人花光所有可能的时间相处,共享爱情的甜蜜,但觉时光飞逝,不能呆在寝室给他造成的影响小之又小。薛志钦与毛晓兴则没这么幸运,无法在寝室做自己的事情已是苦,而眼瞅着身旁这对情侣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还得强作镇定不让鸡皮疙瘩掉满一地,更是苦上加苦。郑磊的嚣张劲和当初的杨亦杰毫无二致,同样的肆无忌惮。睹今思昔,二者的鲜明对比令旁观的俩人不胜唏嘘,心情复杂,情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要继续看那些甜蜜相似却前途莫测的爱情表演。
因为郑磊时常不在的缘故,杨亦杰成天拿他的电脑上网,几乎足不出户。薛志钦签下的工作有约定完成时间,不敢老是闲逛导致最后违约,尽管坐在对面的杨亦杰时时处在视线之内,偶尔相遇的目光让他很不自在,也只能强忍着呆在电脑前制作一个又一个网页页面。毛晓兴要么去学校机房,要么去网吧,戴着耳机看电影,下线之前总要发个消息询问薛志钦是否一切平安,得到肯定答复,才会在熄灯前一刻跨进门,像是刻意掐了时间,不必见到杨亦杰那一张冷脸。
这日杨旭挨了批,跑到316一个劲的叫:“钦钦,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薛志钦看见杨亦杰拧起了眉毛,赶紧让杨旭打住,“你神经啦?”
杨旭装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拖着他手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个学期不交学费的,你怎么可以背信弃义,背着我把学费全交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你一起不交学费了?”
“暑假!请你和纪远吃饭的那次!”杨旭言之凿凿。
“有吗?”他说得如此肯定,薛志钦不禁有些动摇。搜寻一遍记忆,徒劳无获。“我怎么没印象了?”
“重点不在这里!”杨旭看起来气急败坏,“你在最后期限内居然可以把学费全交清,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一声,匀我一半也好呀!现在我被取消考试资格啦!就是你害的!”
“纪远没通知你吗?你在学生会,学校要有什么决定你应该更早知道才对。”
“就是因为我在学生会当差,所以这次拿我开刀。班上还有五个一分学费没交的,院里只狂批我一个!不准我参加期末考,下学期全部重修。”
杨旭的话过于夸张,暴露了它的不真实。薛志钦开始还吃惊不已,接着一点担心也没有了,反而嘲笑说:“重修挺好的,温故知新嘛。”
“你陪我一起啊?”
“我干嘛要陪你?”
“你答应过我的呀……”
“你们两个别他妈在我面前变态行不行!”杨亦杰突然一脚将自己的凳子踹倒,大吼一声。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住,不啻于平地闻惊雷,还没回过神,只听杨亦杰又骂一句,“真他妈的变态!”摔门出去了。
薛志钦和杨旭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薛志钦抽回仍被杨旭握着的手,杨旭尴尬的笑道:“他这是发哪门子神经?”
薛志钦勉强牵动嘴角,心里满不是滋味。上一次杨亦杰骂变态,只是在背后针对杨旭;这次不仅是当面,并且将自己也一并包括进去了。虽然可以将之当成一句寻常的表示愤慨的话语,但无法说服自己为何他偏偏只选择这个词,而不是其他。薛志钦对这个词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谁愿意被人当作一个变态,当作一个有异于常人的人呢?让杨亦杰那么口不择言真正原因,恐怕不是那几句玩笑,而是……
薛志钦想到了刚交清的那笔学费,与代为转交旋即被告丢失一万的钱款就在同一天,甚至可以说是同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杨亦杰会怎么想?将二者联系到一起是情理之中的事。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被信任的兄弟欺骗乃至出卖,所以才会那么冲动的表达自己的愤慨吧?
可是他所以为的并不是事件的真相啊,该如何向他解释?
薛志钦找不到解释的机会,不是杨亦杰不肯听他说,而是他自己无法克服心中的重重障碍。这种焦灼的心态十分矛盾,一方面迫切希望通过自身的阐述洗脱嫌疑,事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管听到什么,他都不应该怀疑自己;另一方面却没自信,空口无凭,靠什么让他再次相信?唯一能够作为证据的汇款单,兑取后已变成邮局的存档票据,人家未必愿意帮助提供结算记录。况且即使能够查到记录,也只能证明自己当天有过这么一笔正当收入,与是否拿了那一万块钱没有丝毫关系,会不会反而让杨亦杰觉得他太过刻意撇清关系,正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薛志钦思考着各种使杨亦杰不怀疑自己的方法,每一种都能立即反举出他不相信的理由,不由得极其沮丧。无奈之时不免想,如果他相信,不必多说,他始终会都相信;如果他不相信,说得再多,他都不会再信。所以薛志钦放弃了解释的想法,在寝室只有他们两个时,他对杨亦杰说:“那些钱我没有拿。”本来一句足够,但是杨亦杰面无表情的神态让他无法放下自尊,所以又加了一句,“不管你相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