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薛志钦发现杨亦杰听到他与靳楚歌的对话,便极力避免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下楼使用公用电话,话费便宜固然是现实的考虑,避人耳目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尽管有时需要经历排队的漫长等待,且要忍受冬日的寒风,但无论是为哪一方面,这样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靳楚歌住处的宽带网络畅通之后,二人的交流便通过网络进行。这种文字的交谈他们更是得心应手,只不过从前在QQ上来来去去的就那么几句废话,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用文字来谈情说爱了。他们都很认真,因为这是从前欠下的功课;已经度过了那些因爱而爱的时光,现在需要了解的,是我所爱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你,完整的你。
这是一个暖冬,雪一直未下。靳楚歌说,他每天都在关注这边的天气,反反复复叮嘱,下雪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多穿衣服,防寒保暖。薛志钦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很多年少的心迹皆已袒露无疑,唯独那一件,自己不提,他也不提。但就像这冬日成天温暖的阳光,往事虽然仍旧冰封,毕竟已经年深日久,那些闭锁的心事,总该有些松动,并且逐渐消融了吧。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惶惑无助的孩子,留不住的,就让它走吧——把手放开,才能腾出地方接受新的阳光与空气,才能与进来的新生命毫无隔阂吧——突然发现,比自己更在意的,反而是靳楚歌,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忌,才是真正的障碍所在啊。
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两堂课结束,已是暮色沉沉。薛志钦在寝室费劲的揉攒了快一个星期的衣服,开始后悔不该省钱让杨亦杰顺道把它们扔洗衣房去。
纪远敲门进来说:“收发室有你汇款单,我没带身份证不给代领,你赶紧去一趟吧。”
薛志钦搓着冻得麻木的手,“不着急,我先把这堆衣服处理完再说。”
纪远往身后扫了两眼,关上门说:“你还不着急?今天院里又开会,说到十一月底前还没交齐本学年学费的人,取消所有考试的参考资格。”
“这不还是月初吗?”薛志钦头也不抬,现在都懒得惊诧学校的诡异举措。
纪远说:“总之你尽快吧。有困难尽管和我说。”
“我的困难在于……”薛志钦直起身腰说,“洗这堆衣服实在是太要命了。”
纪远笑道:“拿我叔那去,如果你不嫌远。”
薛志钦将衣服拜托给纪远,自己跑去收发室取汇款单,然后在邮局取兑。厚厚一叠钱带身上不方便,便存进银行。等业务员处理相关手续的时候,想起学校的威胁,不免犹豫一阵,考虑现在这笔钱是否先垫充学费,尽管很不想动用,但毕竟禁考的处罚关系重大,想法有时难免会向现实妥协。
可当存款凭条打印出来,薛志钦一看傻了眼,账面居然只剩几块钱的余额,支出费用一栏赫然写着:“缴学费。”情急之下向业务员询问究竟,她翻着白眼说:“你们在银行开户的时候不是已经签订了协议,自动扣取相应款项缴纳学费的嘛。”说罢扔出来一张纸,“授权书在这儿,不是正要给你嘛,急什么呀!在最下边签个名。”
薛志钦几乎吐血。但钱已经扣了,再要回来没有可能。虽然银行这么做很有违法违规的嫌疑,但他个人没精力和他们计较,也计较不出什么名堂,只有乖乖在授权书上签好名,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背后大叫:“倒是把授权书塞进来呀!你就这么扔柜台上我怎么拿?丢了我可不负责任啊!”
在夜色中竖起衣领,薛志钦想接下来是不是去城市边缘,然而想到得在寒风中走上长长一段路,相较之下,还是回寝室比较好,反正再过一点时间食堂就开餐了。
路灯没有开,黑漆漆纵横交错的道路,偶尔几辆车经过,光映流影。薛志钦小心的穿过十字路口,一辆银色宝马擦过身侧,停在寝室楼下。车门开处,一个依稀认识的身影稍停片刻便进了楼道,车随之开走。薛志钦有些讶异,那分明是个女孩子,怎么往男生楼里跑?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感觉异样应该别有原因。
薛志钦慢慢的走上楼,二楼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人,对方手中厚厚的一个包裹跌落在地。本来是对方急匆匆撞上来的,身体接触的瞬间,薛志钦本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女孩子,还没抬头,口中就已经连声道歉,并立即帮她捡起地上的包裹。那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硬挺的手感,似乎是一本书。
很意外,薛志钦发现这个撞到他的女孩子,竟然是杨亦杰的女朋友,更准确说,是前女友。她满脸歉意,接过牛皮纸信封,抱在怀内,也是连连道歉。
薛志钦问:“来找人?”
她先说是,又说不是,语无伦次的很不自然。
没什么好多聊的,薛志钦点点头,接着上楼。上一层拐角,听见女孩子在身后道:“哎……等一下好吗?”
薛志钦转身问:“是叫我吗?”
女孩子仍然抱着那个厚厚的信封,一只手不安的扯着衣袖,“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薛志钦心下了然,原来她正是来找杨亦杰的,不过他下了课和一群人去网吧挑CS,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女孩子伸出手,所指就是那个信封。
“行,没问题。”薛志钦满口答应,然后很三八的加了一句,“不过我觉得要是你当面交给他会更好。”
女孩子一瞬间的表情显得相当复杂,她只当薛志钦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像是卸下一个大包袱似的将那信封塞到他手中,低声说句谢谢,不忘强调一句:“一定要交给他。”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不肯久呆一秒。
薛志钦望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同时确定在楼下从车里出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
信封沉甸甸的,是常见的那种档案袋,没有仔细的封口,只用线头在铆钉扣处缠了几圈。尽管有些好奇,但薛志钦没想拆开看。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管是彻底结束,还是另有转机,都不是他应该插手的。事实上,他对杨亦杰的失恋一直心怀歉疚,毕竟他和毛晓兴的讨论是这个事件的导火索。
寝室果然没人在,离开时让纪远帮着拿脏衣服去他叔叔那儿洗,卫生间内淹出桶外的丰富泡沫已经被他细心的冲干净了,免了薛志钦自己收拾。
薛志钦先是将信封放在杨亦杰桌上,上了会儿网,觉得光秃秃的桌面摆那么一个厚信封实在是很扎眼,于是又将之放到杨亦杰枕头靠墙的一侧,站开了左看右看是否显眼,惹人注视,那心情简直就像在埋地雷,不知道信封内的物品是不是会再一次引爆杨亦杰的生活。
纪远在网上说:“你应该还有衣服穿吧?这些洗了的等干了我再给你拿过来。”
薛志钦说:“你叔的洗衣机难道没有烘干功能吗?”
纪远说:“你就满足吧,那这么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薛志钦说:“哈哈,免费的,确实不能要求太多,我忍了。”
纪远说:“你这个家伙!待会儿一起吃饭?”
薛志钦说:“好。”
晚饭回来,杨亦杰已经在寝室了,余兴未尽,继续和毛晓兴单挑。薛志钦看枕头处的信封,好端端安在,走到杨亦杰身旁,低声说:“你女朋友让我转交给你一个信封,放你床上了,你看看吧。”
杨亦杰说:“让我玩完这一盘。”但显然听了薛志钦说的话后他已经不在状态了,号称枪枪爆头的他居然被毛晓兴从身后偷袭,用刀戳死。在毛晓兴偷袭得逞的得意笑声中,他不服的说:“你等着,等下非爆你十次八次的才解恨!”
杨亦杰找到信封,绕开封口的线,察看里面的物品。因为是面向里侧,薛志钦无法看到究竟是什么。杨亦杰只看了一两眼,便将信封摔在床上,手中捏着一页纸,似乎是女孩子留下的信,匆匆通览一边,问薛志钦:“什么时候给你的?”
“晚饭之前。”薛志钦摸不清杨亦杰的表情是怒是喜。
“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就托我将那个信封交给你,其他什么都没说。”薛志钦说,“我本来让她亲自给你的,但是……”
杨亦杰二话不说,迅速将信折起来塞进口袋,信封照原样缠好拿在手中,套上大衣出门去了。
毛晓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疑问的望着薛志钦。
薛志钦耸耸肩,这事情没办法对他人言,他本身也知之甚少。不安的预感再次凝聚心头,像室外的夜色一样漆黑一团,并且奇寒刺骨。
没多一会儿,杨亦杰回到寝室,神色无异,只有薛志钦留意到那个信封不见了。杨亦杰想报刚才刀啮之仇,但毛晓兴已在暗黑的洞窟里被一堆僵尸狂摸,杨亦杰眼睁睁看着他吞掉近百血瓶仍难逃一死,这才笑嘻嘻的在村庄里等他复活。
杨亦杰越是若无其事,薛志钦越是觉得非比寻常,以他直来直去的性格,这一两个月来的表现实在令人费解,如此内敛、隐忍、压抑,简直像曾经的自己的翻版;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让他持续缄默,独自背负那沉重无比的秘密。
熄灯后,杨亦杰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郑磊不胜其烦,说:“老大,你怎么啦?”
杨亦杰安静下来。就在众人逐渐入睡之时,他忽然开口:“和你们说一下,以后要是那个女人再来,不管叫你们转告什么,或者转交什么,都不要答应。一定让她和我当面说。”
“哪个女人?”郑磊迷迷糊糊的问。
毛晓兴代为回答:“老大以前的女朋友。”
“她现在不是我的女朋友!”杨亦杰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