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城市边缘,纪叔正吃晚饭,没看到小黑。纪叔说最近它经常出没无踪,估计是和某条母狗好上了,热恋之中乐不思归。上二楼的休息间,纪远问薛志钦要不要喝茶,薛志钦嫌茶叶苦,象征性的放了两片;纪远则给自己泡上浓浓一杯。
纪叔说:“你什么时候养成喝浓茶的习惯的?你妈要是看见,又要高声大叫了。”
“别告诉她。” 纪远笑。
“我当然不会告诉,可不想跟着挨骂。”纪叔说,“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当心,你妈都是为你好。这么大人了该有分寸,别让你妈老担心。”
等纪叔走后,薛志钦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都听见了嘛?明知故问。”纪远笑着说,“我妈不准我喝浓茶,说是……杀精。”
薛志钦跟着一通狂笑,觉得不可思议,但纪远没理由为这事欺骗自己。
纪远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问你,这次的事情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我听了不计其数的版本,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薛志钦无奈的皱起眉头,“你也问这个……”
“我是凡人,不能免俗。”纪远小小的玩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其实我是想知道,你们在一起,是真心的吗?”
这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的询问,令薛志钦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纪远从哪又听说了什么,不像他一贯的风格。所以薛志钦迟疑着,一时难以作答。
“或许我不该多问,毕竟目前看起来你们挺融洽的,可我心中确实有疑问……”纪远欲言又止。
“全说完吧。”薛志钦努力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或者这么说,我的疑问来自于沈涵。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网上聊天,她有和我聊,但是其中有两句明显不是跟我说的,却发给了我。我怕她不好解释,就装作没有看见。今天上午几次在路边看到她一个人,很难过的样子,那时候你在哪儿?”
“她和你说的是什么?”薛志钦想起今天早上QQ上的留言。
“你自己看吧。”
薛志钦看到了那两句话,“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开心,尽管知道那些快乐不是我能够长久拥有的,但我还是那么心甘情愿的身陷其中。”“我总免不了想,在你心里,我究竟能处于怎样的位置,也能像那个人一样留下一席之地吗?”消息记录的时间应该是在最后两句留言之前。
薛志钦呆呆的,出乎意料的事一桩接一桩,简直不知所措。纪远关掉聊天记录,坐到他侧面,不说话,等他开口。薛志钦在真实与隐瞒之间举棋不定,诚实与守信竟然彼此冲突,他始料不及。
纪远体谅他的难处,不勉强,摇头叹息一声,“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明白无误的告诉她,不要以为那会伤害人——伤心确实会有,但总好过拖拖拉拉太久之后,再被迫给人答案,那样人的心会碎的。”可能是觉得自己一番话太有说教味道,迟疑片刻,又道:“这是我切身的体验。很感谢那天晚上你陪我喝酒。我不希望相同的事再次出现在我的周围,尤其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薛志钦默默点头,纪远的话总能带给他警醒,让他犹豫不决的心获得宁定。在做某些事的时候,他并不能肯定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纪远会让他获得信心。只是忽然想到,这会儿自己的坚持的守信,其实在与靳楚歌通话时便已经背弃了,也很可能被杨亦杰听了去,那么此刻再坚守信用究竟有何意义?难道在自己看来,所有一切都不比与靳楚歌消除误会来得重要?这样的信用何值一哂,可他就是如此做了。不由得满心沮丧。
薛志钦目前最在意的还是杨亦杰事后的反应,从寝室躲出去的晚上,回来时在门口悄立良久,都无法鼓足勇气。听到楼下响起录像厅归来的同学热烈的讨论,怕他们看见奇怪,不得已才开门而入。
寝室里他见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场景,杨亦杰与毛晓兴联网玩暗黑,郑磊在身后来回巡视,兴趣比游戏者本人还要盎然。毛晓兴喝了不少酒,红光满面,精神十足,时不时呼喝一句,叫杨亦杰赶紧前去帮手。杨亦杰则颇为冷静,耐心的用小刀一下一下捅死沿途所有的怪,才不慌不忙的奔向毛晓兴,为他解围。没有异常的气氛。
见薛志钦站在门口,三人都招呼一声,杨亦杰说:“你的晚饭我刚才吃了,没关系吧?你要是饿的话,等下叫郑磊帮你去买夜宵。”
“没事。那是给毛晓兴带的,只要他没意见就行。”
毛晓兴说:“我的意见就是谁吃的饭,谁就得洗碗,不然给我饭钱还有洗碗的劳务费。”
郑磊说:“干嘛老是你们玩游戏,差我做小工?”
杨亦杰说:“你刚才不是还说饿嘛,出去吃的话帮买夜宵不是正好。”
“饿也不必非得出去吃,寝室还有泡面呢。”
杨亦杰一本正经的说:“吃那个不好,杀精的。为了你的子孙后代考虑,尽量少吃那些方便食品。”
短短的时间内连续听到两次有关“杀精”的说法,薛志钦几乎要笑晕过去,但他拼命忍着,听郑磊将信将疑的问:“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亦杰说:“不信你问薛志钦,这些事情他知道得最多了——你说是不是,小三儿?”
这个称呼让薛志钦大为安心,杨亦杰一如既往的态度让他认识到自己先前的忧虑是多余了。然后终于想起寝室里其实早有一个先例,毛晓兴的混沌状态一直都在持续,杨亦杰和郑磊从来没有任何歧视性的话语,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所以轻松的附和道:“或许吧,我不是太清楚。刚才还听人说喝浓茶也会杀精。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这句话出口,立即想起杨旭所说网络上充斥着各种胡说八道的伪科学言论,于是又说:“去问杨旭好了,他在这方面才真的是颇有研究。”
“哼,他那人,整就一个变态!”杨亦杰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薛志钦的敏感被那个“变态”的字眼刺激到了,“什……么意思?”
“他的话也能信?成天和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混在一起,自己也快变成一个非正常人了。”
杨亦杰无端的愤慨让薛志钦十分费解,猜想这当中应该有不为人知的矛盾与冲突存在,不便开口相询,却从侧面感受到,他对自己还有毛晓兴,与其他的同类型的人是区别对待的。虽说是有些狭隘,但比起那些什么都不了解就一概而论的人来说,已经十足珍贵。
靳楚歌电话里那一番话对薛志钦触动很大,虽然他陈述的理由是事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以判断自己抗拒电话究竟是因为往事的阴影还是因为懒惰,若为前者,是应该逐渐去试着克服障碍,要是后者,就更应该尽快纠正自己的惰性。所以他买了张打折的电话卡,每天的晚饭时分,跑到寝室楼下主动给靳楚歌打电话,除了一两次碰上靳楚歌正与客户应酬不能久聊,每次都能话不停歇的说上大半个小时。次数一多,薛志钦发现与面对面的交谈比起来,他好像更喜欢这种不见面的交流,因为不必顾忌某些话当面难以启齿的羞涩,他能更准确的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就仿佛QQ上与他人的文字交谈,对方往往惊讶于他的语言与年纪的不对称,连靳楚歌都难免感叹,“好像都不是我所认识的你了。从前对你的了解,都是从我自己感受到的部分出发,原来你的内心还有这么多我没有触摸到的部分。真难为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小孩子。”
这样的时候,薛志钦只能无言微笑。心里有一点点茫然,难道要被一个人了解,只能通过有限的语言么?
靳楚歌说:“离开学校之前,我也犹豫过,挣扎过,担心距离会使我们变得越来越远。但现在看来,离开的决定是对的。在你身边时,很难知道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反而是现在看不见样子的你,更让我感觉真实,因为话里少了很多伪装。”
“你是说……”薛志钦迟疑道,“……说我虚伪吗?”
“不是。而是你总不愿意让人察觉你真实的感受,戒备心太重。”
薛志钦深吸一口气,“……对你……我没有啊。”
“是比别人好一点,可是还不够。”靳楚歌轻笑道,“不过现在的感觉就好很多了。希望等我站在你面前时,依然如此。”
薛志钦点头:“我会努力的。”
“慢慢来,不要太难为自己,我们有的是时间。希望都是你自愿的,而不是被迫的。”
“当然是自愿!”薛志钦说得很坚定,“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靳楚歌呵呵一笑,“你不在寝室吧?太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