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到他脸色和缓，杨旭不住告饶：“不要这副样子嘛！我知道现在有些人对同志话题过敏，可没想到你也这样。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保证！”

薛志钦勉强一笑，不想在这事上纠缠，言多必失，能避则避。杨旭却不敢相信就此没了下文，薛志钦越是平静，他越是不安，难以想象这看似平静的表情背后等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杀招。但他向来对薛志钦无计可施，避免灾厄的唯一可能，只有反复念叨同样几句话，以表诚意。

面对杨旭莫名其妙地执着，薛志钦同样无可奈何，像被苍蝇萦绕着走完一路，以为回到学校就可以摆脱这冤魂不散的纠缠，哪知杨旭一直跟随到寝室，大有不得原谅誓不罢休的架势，薛志钦只好站在门口，苦恼的说：“不要说啦！我没生气！也不是我过敏，而是……”

“不是就好。”终于盼到这句话，杨旭松了口气，“我就奇怪嘛，以前和你讨论这个，分明很融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翻脸了呢？”他好像并不关心薛志钦在“而是”后面想要说什么，也幸亏他打断，薛志钦才不必为考虑在“而是”后面跟句什么而长久犯难。

误会消除后，杨旭没有要走的意思，薛志钦问：“你不回你房间吗？”

杨旭说：“我想在寝室住几天。”

薛志钦说：“但是你的寝室在隔壁。”

“我忘记钥匙了。”

“你可以敲门，应该有人在。”

“可我现在就想去你寝室。”

“如果我不欢迎呢？”

杨旭沉默片刻，皱眉道：“你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吧？”

“你说呢？”

杨旭摇头轻叹，无谓的说：“不欢迎就不欢迎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转身走开。

在楼梯口他转身道：“其实我一直忍着没问——但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藏着多少心事？”

薛志钦惊讶的抬起头。杨旭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外。薛志钦低首沉思。楼道里涌动着萧瑟的寒风，冬天是真的来了啊。其实从靳楚歌将要离开的那一天，冬天便已经来临。

寝室里只有毛晓兴在呼呼大睡，另外两个不见踪影。薛志钦蹑手蹑脚打开电脑，毛晓兴忽然出声吓他一跳：“师兄一直在找你，早上刚走就有一个电话。”

薛志钦几乎不敢应声，心莫名狂跳，盯着QQ不见有靳楚歌的任何讯息。

毛晓兴又说：“沈涵也一直在找你，和师兄交叉着来电话。”

他笑容诡异，薛志钦明白肯定还有下文，耐心等待。

果然，他接着又说：“最后两个电话是老大接的，他也不管打来的是谁，通通说你和沈涵happy去了，然后……就再没电话了。”

薛志钦呵呵一笑，坐在那里半晌没动弹，感觉难以呼吸。

夜色降临的时候，鼓足勇气给靳楚歌打电话，第一次没接，响了两声，被挂断了。向自己解释可能是不小心按错键，第二次一声刚响直接掐断，第三次再拨过去，那个机械的女声冰冷的告知，“用户已关机。”

薛志钦猛仰起脸，不想让泪涌出来，却看见毛晓兴头搁在床畔，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赶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道：“吓我一跳！你终于睡醒啦？”

毛晓兴哀叹一声，“哪里能让我睡安稳了……我靠，还没说完呢，又来了。”

薛志钦抓起话筒，电话那头，沈涵说：“找你一整天了，一起吃晚饭吧？”

毛晓兴见他拿了饭盒准备出门，问：“你会马上回来吗？帮我带份饭吧。”薛志钦稍有迟疑，毛晓兴连忙说：“当然，如果又是被沈涵绑架去，那我还是自己去食堂好了。”

薛志钦无语，找到他饭盒说：“洗了的吧？我可只管买饭菜不管洗碗啊。”

“洗了的洗了的！多谢啦！”

薛志钦终于能肯定靳楚歌喝了酒，因为他说的这些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也一样存在啊。

靳楚歌这番话说得自己也有些难过，沉默的这段时间，已经回到了住处，关上房门，四周迅速安静下来。

“你开灯了吗？”薛志钦问。

“没。”靳楚歌说，“累，想先在床上躺会儿。宽带已经让房东去申请了，过几天才会好。”

“我现在也没有开灯，躺在床上。”薛志钦呵呵笑道，“……好像就在你身边……”

靳楚歌轻轻的嗯一声，扭头去看身边，“很可惜这是张单人床，我们只能叠着睡。”

薛志钦一再斟酌，“我想……我还是向你坦白吧……”

“你说吧，我听着。”

“我……答应了沈涵……做她名义上的男朋友。但只是暂时的。而且我也没明确说就是男朋友，就是顺其自然，不让其他人老说闲话。”薛志钦越说越乱，“因为那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果他们知道我拒绝了她，她会抬不起头，我怕她这样一直翘课下去……”

“你自己是翘课专业户，居然会关心别人翘不翘课。”靳楚歌笑。

“你找不到我，就是因为我陪她看电影去了，不敢告诉你，怕你误会……”

“你认为不告诉我就不会有误会了么？”

“……不是。我就是担心……”

“什么都不说才容易误会。不是只有你才会胡思乱想，我也会的。”

“但是我现在告诉你了，你不可以再疑神疑鬼。”

“你为什么不可以早点说？主动点和我说？”靳楚歌最关心的是这个，“这次来了武汉，我才发现一个问题，你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在学校就是这样，暑假我回家也是这样，来实习了还是这样。”

“我不喜欢打电话。”薛志钦说，“总是会从电话里知道很多不好的事。”

靳楚歌了解。“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了。就算你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可以，但是不要像这次这样，让我连着两三天找不到人好吗？我会担心。”

“我记住了。”薛志钦小声回答。

纪远在外面敲门，“杨亦杰在不在？有快件。”

薛志钦正想回答，对面床胡乱堆着的被子里突然冒出杨亦杰的声音，“等一下，马上就来！”

薛志钦顿时呆了。

（九十三）

杨亦杰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披了件衣服开门，纪远看到他的样子，讶异的问：“你没事吧？”

杨亦杰没回答，勾头接过邮件，闷声说句“多谢”，又缩回床上。

薛志钦被此事一惊，对着话筒开始语无伦次，嗯嗯哼哼不知所云。靳楚歌听到这边的响动，知道不方便再多说，叮嘱他凡事小心之后，挂断了电话。于是薛志钦只能独自面对这令他惶惑不安的处境了。

他坐在黑暗里，暗暗猜想杨亦杰究竟听到了多少，听明白了多少。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他必然是知道的，没办法侥幸；说过的那些话，心思机敏的人应该能察觉到当中的含义。唯一能祈祷的，就是杨亦杰有事分心，并没有完整的听到全部的对白。

正当思绪缭乱的时候，杨亦杰突然问：“你电脑开了吗？”

薛志钦直到他问第二遍才回过神，“开着的。”

“借我用一下，我上Q找个人，没钱打电话了。”

看着显示器的荧光勾勒出的深黑背影，薛志钦觉得许多事如同这黑色一般无法看清。他很难解释为何从前有过那么多次关于同性恋的谈论，杨亦杰有和善的态度，但此刻自己却难以坦然。他担心杨亦杰会认为他当初的所有言论都不过是提前辩护，未雨绸缪，如果杨亦杰当真如此以为，是否会深感厌恶甚至认为被恶意欺骗呢？毕竟他刚刚失败的恋情的导火索也与之牵连，这些日子沉默压抑了太久，无法揣测他会不会以此为由突然爆发。

念头只在脑中一转，薛志钦禁不住几个寒战，现实应该不会如此糟糕吧。可这个想法就像附骨之蛆，一旦形成便无法从脑海中驱除。

“开灯没事吧？”杨亦杰稍微侧脸问。

“没事，我来开吧。”薛志钦注意到他的声音暗哑不清，就像刚哭过，不免有些奇怪。

“开那边那盏就好。”杨亦杰显然是想掩饰点什么，现实的需要又不能不开灯。

薛志钦依言将靠近门口的灯打开，在那里只能看见杨亦杰的侧面，憔悴清晰可辨。失恋的打击真的能持续这么长久？这不是他所了解的杨亦杰；或许现实确如是，只不过他不够了解。

杨亦杰将手边的邮件拿起来好几次，始终没有拆开，像缺乏勇气，又像在避忌。薛志钦感觉得到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他眼神往这边瞟过几次，心有所想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这种无言的尴尬让薛志钦不堪其负，只想逃离，可思来想去总没有一个去处能让自己安静的呆一会儿。

纪远推门探头进来，“小家伙，你果然在啊。一起上自习去不？”

薛志钦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这确实是一个离开寝室的好理由，连忙说：“好啊。”

二人走下楼，纪远笑问：“不陪沈涵上自习了？”

“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薛志钦一声长叹。

纪远扭头看他，“怎么？”

薛志钦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去我叔那里坐坐吧，想和你好好聊聊。”